心口蓦地涌起一阵燥热,忙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方才的悸动。力竭後的身子绵软无力,连指尖都擡不起半分,但久病成医,兰浓浓知道,只需盏茶工夫,气力自会渐渐回笼。
她忽地扯出一抹自嘲的浅笑,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轻啜。待气息稍平,便撑着扶手站起身来。
方才在殿外为她整理仪容的宫女再度上前,细心抚平冠冕衣袍的每一处褶皱,而後搀着她行至赐宴的殿门外,方才垂首退至廊柱旁。
“宣--,二品诰命夫人,覃兰氏,入殿!”
兰浓浓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轻提裙裾迈入殿中,依礼屈膝跪拜:“臣妇,覃兰氏,拜见皇後娘娘。”
话音方落,便闻身後宫人疾步至凤座前低语。随即听得皇後轻笑一声:“宣。”
约两息之间,身旁忽有阴影笼罩。兰浓浓未得谕令仍保持着俯身姿势,虽不能视,但那缕熟悉至极的冷香已昭示了来人身份。
“臣,覃景尧,拜见皇後娘娘。”
“都起来吧,赐座。”
“谢皇後娘娘。”
礼既已成,覃景尧再无需顾忌。自己尚未直身,已先将人揽入怀中一同站起,而後近乎半抱着将她安置在左首第二张座椅上。待确认她坐稳,又命宫人撤去中间碍事的茶几,方与她并肩落座。
殿中唯二可直视的郭皇後与老王妃,此刻终得亲眼见证,外间盛传的“令公爱妻如命”,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当真是鞍前马後,事无巨细,犹不足形容其周到。
眼见他旁若无人地侧身执帕为其夫人拭汗,低语间满是关切,那珍而重之的模样,真真是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直看得人感慨难言。
虽册封礼已成,然毕竟是在宫禁重地。
历来诰命册封从无丈夫随行之例,更何况这般毫不避讳的亲密。郭皇後纵是宽和,也须维护礼法,只作未见肃容道:“既受诰命之封,便当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为闺阁表率。”
按制,兰浓浓本应先谢皇恩,颂懿德,然此时已失先机。她轻轻推开覃景尧,起身敛衽:“臣妇,谨记娘娘教诲。”
二人依礼对答数番,郭皇後见她虽体弱,但举止从容,应对得体,心下稍慰。赐座後方似刚发觉她面色不佳,温声问道:“覃夫人似是身体违和,此刻可好些了?可需传太医诊治?”
兰浓浓既已落座,回话时便须仰首。至此,殿中衆人方得看清她的容貌,姿容本自清秀,虽因病弱带着几分苍白,但一双眉眼尤其澄澈动人。
言语间目光清亮坦荡,毫无谄媚之色,凡与她对视者,皆能感知其秉性中的磊落光明,绝非狐媚之流。
与衆人预想截然不同,这般情状下竟难对其生出恶感。
她或许不自知,但在郭皇後与陈老王妃,这般历经世情,深谙人心者眼中,她眼眸中的无欲无求与隐忍坚韧,清澈得一览无馀。
“。。。并无大碍,谢皇後娘娘关怀。”
覃景尧亦含笑接话:“若能得姨母宫中珍馐滋养,臣与夫人定当百病全消。”
郭皇後摇头失笑,转向老王妃道:“瞧瞧,这是专程到本宫这儿讨吃食来了。”
陈老王妃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吟吟应和:“看来今日臣妇也要沾光享一享口福了。”
赐宴的菜谱是早定了的,御膳房从凌晨起便忙得人仰马翻。待上位者传膳令下,蒸煮煎炸之声轰然作响,整座宫厨犹如精密的机括骤然开动,锅铲与炉火齐鸣。
有覃景尧与老王妃在席间从容周旋,自不需兰浓浓多费唇舌。他时而接住皇後抛来的机锋,时而与老王妃忆两句旧京风物,殿内气氛始终温煦融洽。
待珍馐罗列,又一番谢恩礼赞後,衆人方依序入席。
宫中赐宴重在荣宠,虽不必严守食不言的古训,却也难真正放松进食。
兰浓浓体力耗损极大,又顾忌宫规,本欲稍用即止,奈何身旁人不停布菜。上首郭皇後恍若未睹,只偶尔与陈老王妃叙话,连敬来的酒水也被身侧人一一代饮。
恍惚间,竟似所有人都默契地体恤她病体未愈,容她安心用膳的错感。
宴毕撤席不久,陈老王妃便以年高精力不济告退。兰浓浓暗松半口气,以为终可离去,却听凤座之上传来温煦却不容置疑的话语。
“你既与辜砚成婚,前尘往事便如东流水,莫再萦怀。夫妻当同心同德,荣辱与共。本宫已传精通妇科的圣手李太医候诊,稍後便为你请脉调理。早日养好身子,也好为辜砚开枝散叶。”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趋步入内禀报:“啓禀皇後娘娘,李太医到。”
“宣。”
“是。”
旋即,便见一位身着青缎太医官袍的老者躬身入内,恭敬行跪拜大礼。听得皇後吩咐後,太医趋步至兰浓浓座前,拱手施礼道:“下官奉懿旨为夫人请脉。”
自皇後那番训谕後,兰浓浓便心神恍惚,眼前一切似走马灯般朦胧。她下意识将手腕置于脉枕上,却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
那太医的指尖便正落在覃景尧覆来的手腕上。不过瞬息接触,竟如触电般猛地缩手,再是面色骤变。
而後便听皇後声音陡然转厉,似是在质问身边人为何阻拦,又有何隐瞒之处?又转而朝那太医发难,道是何以如此失态?
身旁人似是要说些什麽,那太医似终于找回声音,一句石破天惊的断言脱口而出:“令公--不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