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秒,那表情又迅切换,换上了之前那种令人作呕的、极致的卑微和深情。
他猛地再次抓住母亲冰凉的手,这次不是手腕,而是紧紧包裹住她的手,用一种近乎咏叹的、带着哭腔的语调说道
“江老师……我的清清啊……只有我!只有我李伟芳不会嫌弃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裙子、对我笑的清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承诺
“跟我回村里吧!清清!虽然穷,虽然苦,但我有把子力气!我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我李伟芳对天誓,这辈子,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你信我!跟我走!离开这个迟早会把你一脚踢开的市长儿子!离开这些看不起你的人!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清清——!”
他最后那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扭曲而绝望。
他死死攥着母亲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都融入进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母亲惨白失神的脸,等待着她的回答,或者说,她的臣服。
母亲被他摇晃着,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屈辱的泪水终于冲破防线,无声地滑过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颊。
她看着眼前这张涕泪横流、表情疯狂变幻的脸,眼神空洞,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深不见底的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
阳光穿过香樟树叶,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那团扭曲纠缠、散着绝望和腐朽气息的阴霾。
这比任何亲密接触都更令人作呕的画面,像一幅地狱的浮世绘,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背靠着梧桐树粗糙的树皮,冰冷的触感透过衬衫渗入皮肤。
下唇被咬破的地方传来清晰的刺痛,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李伟芳那番话——对我政绩如数家珍般的“赞扬”,对母亲年老色衰的恶毒贬低,以及那荒诞又可悲的“永不抛弃”的誓言——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
**“人中龙凤”?**
**“迟早被踹开”?**
**“永不抛弃”?**
荒谬!恶心!奇耻大辱!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暴烈、都要阴冷的杀意,如同冰封千年的火山熔岩,在我心底最黑暗的深渊里轰然爆!
指关节出“咔吧”一声轻响,掌心的树皮碎屑深深嵌入皮肉。
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那两个纠缠的身影上,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纯粹的、毁灭性的决断。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李伟芳那番恶毒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看似胡言乱语的疯狂下,竟精准地剜开了某种血淋淋的真实。
他说得没错。
眼前仿佛闪过一张张或明艳、或矜贵、或聪慧的脸庞。
林婉茹,当年那位优雅知性的临江一中女老师,她的目光曾经像初春的溪水,带着欣赏与探究流淌在我身上。
她谈论哲学与艺术时眼里的光芒,她转身时裙摆划过的弧度,都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令人心折的风情。
她所代表的智识世界和那份从容气度,是母亲那个小小的乡村讲台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苏晚,我的秘书,不仅仅是干练与美丽。
她身后那个盘根错节的家族网络,才是她最耀眼的“嫁妆”。
她父亲在省里的位置,她叔叔在关键部委的影响力,像一张无形的、金光闪闪的巨网。
娶了她,就等于握住了通往更高权力殿堂的通行证。
她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建议”,背后都可能是某个派系递来的橄榄枝。
这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源,母亲能给我什么?
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曾握在别人手里。
苏红梅,亨泰集团的掌舵人。
她的名字在临江市经济版图上分量十足。
她指尖划过文件时,牵动的是数以亿计的资本流向。
她的一个点头,能决定一个区域的兴衰,能为我雄心勃勃的工业园计划注入最强劲的血液。
她看向我的眼神,混合着商人的精明与女人对强者的征服欲。
母亲有什么?
她只有那个被李伟芳死死攥住的手腕,和一份微薄的退休金。
薛晓华,华民集团的董事长,作风更为低调却同样能量惊人。
她的触角深入民生基建的方方面面,她的“友谊”能让我那些旨在改善民生的安居工程、物流枢纽项目以惊人的度和效率落地,她的稀土公司是省里的核心产业,在全世界都有影响力。
她代表的,是另一种形式的权势,一种能化政策为现实、化蓝图为政绩的磅礴力量。
母亲呢?
她连自己居住的市长官邸,都需要依靠“市长母亲”的身份才能安身。
而有这种想法、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接近我、或者其家族对我抱有联姻期许的优秀女性,又何止这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