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栗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再追问。
他保持这个过近的距离,丝毫不知道什麽叫尴尬似的,盯着戴林暄的眼睛思考了会儿,突然问道:“蒋总刚刚为什麽那麽说?”
戴林暄精准捕捉到赖栗问的是哪一句——“没想到时隔两年,你再喊我妈会是这种情况”,或许还有一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他垂下眼眸,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才开口说:“我在老宅长大,你知道吧。”
戴松学瘫痪之前,一直把戴林暄带在身边抚养,直到他身体撑不住了,戴林暄才回到父母身边。
戴林暄说:“有一段时间,我很嫉妒戴翊。”
赖栗一怔,他从未设想过在赞誉里长大的戴林暄会有“嫉妒”这种负面情绪。
“我十二岁之前,就和十岁之後的你差不多,像一个没人……养子。”戴林暄说,“唯一对我好的人就是爷爷,至于爸和妈,我一年大概只能见上三次。”
春节一次,端午一次,中秋一次。
“他们好像压根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我活成什麽样他们都不在乎,顽皮的时候没有批评,优秀的时候也没有夸奖,就连偶尔的见面里,他们也几乎没拿正眼看过我,到老宅来只是为了应付家宴。”
赖栗皱眉:“为什麽?”
谁家父母会这麽漠视自己的孩子?
“就是不喜欢我吧。”戴林暄随意道,“我出生的不是时候。”
赖栗显然不能茍同,无法想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在接触过戴林暄的情况下还不喜欢他。
“後来爷爷中风,不方便继续抚养我,我才回到了家里,那年戴翊三岁多。”戴林暄回忆道,“没有对比,人就不会有落差。”
“虽然其它同龄人都有父母陪伴,但毕竟不会在我眼前晃悠,唯独戴翊不同,她是我妹妹,每天朝夕相对。爸特别喜欢小翊,妈对她倒是不算热情,可和对我的态度比起来,依旧是一个天一个地。”
戴林暄十二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可他们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
他们亲自取名,亲自抚养,亲自陪伴长大的孩子。
戴林暄像个旁观者,用後来的十多年亲眼看着。
看着把自己当陌生人的母亲温和地哄妹妹入睡,把妹妹的百日照放在床头,会拥抱妹妹牵妹妹的小手,即便工作繁忙也会抽出时间陪戴翊玩耍,给她开家长会,各种重要场合从不缺席。而戴林暄从小到大的家长会要麽爷爷前来,要麽爷爷的秘书前来,班主任甚至找他聊过,认为这种事还是要父母亲自参与的好,忙能理解,不能次次都忙吧?
戴林暄只好笑着和老师抱歉,说他们真的来不了。
蒋秋君那样冷清的性格,甚至还给戴翊读过睡前故事。
少年时期的戴林暄就站在门口,贴着墙,安安静静地听着。
即便他回到父母身边,也依旧没得到他们的爱,依然被漠视,像个透明人。不论他糟糕还是优秀,都掀不起父母的一丝情绪波动。
“我叛逆过一次。”戴林暄弯下眼角,像在说什麽年少趣事,“初三期末大考故意失误考了年级倒数,班主任怀疑我可能是早恋了,或者家里给的精神压力过大触底反弹,于是给爸妈打了电话。”
赖栗呼吸微滞,已经猜到了结局。
“我爸在开会,压根没接,事後也没回拨。”戴林暄摊了下手,“妈倒是接了,说她知道了。”
“晚上我回到家里,没有指责,没有打骂,一切如常,爸和朋友约了酒局,妈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抱起六岁的小翊,问她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麽样。”
赖栗对这些描述没什麽实感,可看着戴林暄眉眼间弥漫的苦意,自己胸口也弥漫起一阵无端的心悸,堵得厉害。
戴林暄擡起手,食指曲起,顺着鼻尖刮下,最後盖住嘴唇:“小翊的存在让我深刻地意识到,我的出生是不被期许的。”
这种偏爱与物质无关,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顺着日常生活的细节融进了空气里,光吸入都觉得窒息……可空气是必需品,不吸会死。
赖栗抓住戴林暄的手,用力握紧:“你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如果说了,他会记得的。
戴林暄笑了下,捏捏赖栗的手腕:“因为你小时候连我有的东西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