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病患监狱2
十四年前,省里以治疗肿瘤绝症闻名的公立医院开设分院,分院选址同幸福春小区相隔一条马路。
因为它是老小区房价偏低,许多亲人重病缠身需要贴身陪护的家属就来租房子,另外有些病人页搬离医院住进来。
上了年纪的人迷信“病气”,见病人增多的同时房租逐日上涨,曾经的原住民纷纷将房子租给别人。
自此,租客越来越多,它便成了远近闻名的病患楼。
秦家搬出去後,3单元303的租客换成一家三口,银岁再三打听得知他们家工地干活养家的丈夫生了重病被转到分院,妻子辞职在小区租房,上初中的儿子上的寄宿制学校,不久前丈夫又要转院,房子现在又处于待租状态。
“今天晚上来看房子?”
电话那头房主的嗓音很沙哑,难以从中分辨年龄。
“不可以吗?我有点着急。”
察觉到问话者语气不似作僞,房主明显殷切起来,应该是觉得能趁着人着急把价格擡高点,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可以可以,来的巧不如来的早,我今天正好有空,马上去房子那里等着,你来了给我打电话。”
银岁坐地铁到站下车,一出地铁口就见硕大分明的医院招牌静立在薄暮种,捕蚊灯般彻夜长明,呻吟着的病人接二连三主动走入中。
她往左边拐去到与之相比黯然失色的老旧建筑楼,附近没有商场和广场舞队伍,萧条寥落地敞开门。
里面易燃易爆炸的人住户多,随时蒙着低沉晦暗的阴气,小偷不敢拿命赌。
她畅通无阻地来到单元楼下打电话。
“我在房子里头等你。小区白天人进人出你直接跟着他们混进来,进来後往前走一截看见车辆禁止入内的标识牌才右拐,直走走到三单元。不过今天电梯坏了,你放心,物业电梯这些倒修得很快,等你看完房子估计就修好了,不耽误以後居住。”
“嗯好。”
南方的老小区往往潮的厉害,尤其是楼道处,一走进去阴湿的水汽劈头盖脸地扑来,裹挟着肉眼难见的烟尘。
银岁被呛得不住咳嗽,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混浊气息只会一次次覆盖回来。
只能人适应它,没有让它避让的馀地。
幸好正在住的小区楼层不高不低,太阳能晒走部分潮气,可惜住在这里的病人,低楼层难得晒到太阳。
303金属铭牌悬在大门顶上,漆的金有所脱落,数字不可避免地被边缘的深蓝侵蚀。
清脆的扣门声打破走廊的沉寂。
屋里的人打开门,整个人瘦得像一根铁棍,从缝隙挤出来,男人瘦长脸丶颧骨突出,完全是骨头沾着点荤腥,肉在皮里松松垮垮地晃荡的状态。
房东也是病人?银岁微不可查地蹙眉,视线在他凹陷的脸颊上一扫而过,以免暴露出伤人的异样。
他张开嘴巴,舌头僵硬地横在口腔:“你进。”
“请问你是房东吧?”
整栋楼里听不见一点杂音了,包括行色匆匆的住户脚步声丶犬吠,几分钟过去整个楼道没人经过,又空又寂,她这句有意放轻的问话仿佛都能带出点回音。
沉重的眼皮费劲地擡起一点,男人眼角周围原来没有皱纹,四十岁的年纪猜测被推翻,细长的脖子同样没有老年纹。
三十丶二十?他的实际年纪从大往小的方向跳动。
挺起的鼻梁丶深眼窝丶颧骨和下颌的轮廓,各个五官被单拎出来同照片比对,两张截然不同脸不可思议地重合。
“我找秦霄。”
“我就是秦霄。”
她飞快地後退丶扭身一气呵成,可还未迈出一步便被身後的情景掐灭过去的念头。
黑白分明的老人头从楼梯拐角冒出来,失去头发圆滚滚的一颗腐烂坏果,有蜈蚣和蛇在干瘪萎缩的果肉中筑巢。
它们在老人的脸颊上爬行,以口脚开凿出数个窟窿眼,栖居于其中。长度超过脸到後脑勺的距离的蜈蚣留出一截,虫足探动抽搐;细长的蛇蜷缩成团,取代了眼球,尾巴从眼窝挤出来,像流下一条漆黑的眼泪。
蛇虫盘踞着行将就木的腐朽躯体,衰老的灵魂得以重见天日,蛇直立起半身嘶嘶鸣叫,另一侧属于他的混浊眼球爬到眼眶中央对准她。
人兽共生,饮血啖肉。
猝不及防地,路被堵死,进退两难。
面前人不回答只一味地重复道:“请进来吧。”
银岁在两难中择了好看的,起码眼前的这个初具人形,五官能分的开。
客厅没有关于客厅的一切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巨大的冰箱。
蓝白条纹的床单被套,表面光滑斑驳的深灰冰箱横着放,像配套的停尸床和棺椁。
男人又说:“请坐。”接着转过身朝里屋去,打开的弧度太小不能让肉眼窥探一二。
“叮。”玻璃相碰。
“哐啷——”铁盆落地。
连珠炮似的响起一连串尖锐的噪声。
他在厨房找东西,肯定不是待客用的水杯,最有可能是烹人的器具。
银岁退到门边,可老人那股药酒味挥之不去,说明一直没离开仍堵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