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接单,已杀
陈栋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腐朽的灵魂风化到一碰就掉渣的地步,可即使如此,为何没有多一晚两晚的狂风来接他走呢?
夜暮从狭小的窗口挤进,他的骨头一声一声地干裂。
不,是生长。
积攒已久的岁月堆积成了化石,在每个寂静无声的夜晚延展,他僵硬的身躯长出年轮,与日俱增地将内里的魂魄紧锁,于此同时,结实的外壳逐渐增加到堆满整个房间,老树皮一般的质感,皲裂的皮肤上淌满月光。
有人蹑手蹑脚地从走廊走到门边,他一定还年轻,能到处闯荡,不像我带着枷锁日复一日地忍受生活。
来陪我来陪我来陪我来陪我,谁都可以,来陪我。
银岁如约而至。
神龛顶端空缺的高高在上端坐着的神像此时正被她抱在怀里,如同抱一个沉重的婴孩,恰好抵在胸口处,莹白的陶瓷表面寒意沁心。
想瓦解冤魂的存在从毁灭它怨念産生的根系开始。如果把陈老当作贪婪的鱼,她即是渔夫,需要将金光闪闪的鱼鈎稳准狠地插进急于进食的咽喉,把饵料丢下,让他混着血吞入。
而怀中的神像既为饵又为鈎。
“我带了你的神来。”
**的,它有什麽用,睁眼瞎,如果它慈悲为怀为什麽不回应我日日夜夜虔诚的祷告,如果它通晓未来为什麽舍不得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後世,还是它把我们遗弃了,就像时间和希望在很久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开始从白天醒到晚上。
陈栋满心怨怼地将缠绕的枝干,自己躯干的一部分抛离身体。
把她带过来,只有她和我一样永永远远地躺在床上过着和疯子们面对面有口难言的日子,不幸才有解释的出口,恨意才有转移的对象。
只有一个方法,陈栋想。
没有丝毫犹豫地,她在鞭子般挥下的树枝迎面而来之前把精美端正的神像一把摔在地上,瓷器霎时间分崩离析,瓷片有大有小地仰面倒地。
“你的菩萨派我来接你,还有,你拜的方式不对。”
“……”他难以置信又怀揣正在复苏的期待等待着。
一步丶两步,少年人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床边:“不过我会帮助你正确的拜法,因为我们说好了我来帮你。”她擡起先前捡的其中一块碎片,是菩萨的额头,鲜红灼灼的朱砂痣画在其上。
是嘛,当纪寻今说完那句话她才明白前两次的失败主要为何,陈老和军工刀丶斧头又不熟,最熟的应当为每天心心念念脸朝向的东西。
你拜它你恨它你在意它,所以该让它接你走,才对得起你的执拗和虔诚。
瓷片的断面有一定锋利度,但远达不到切断有韧性的喉管的程度,这点只有真的把它塞进去来回切割才能领悟到,慈悲为怀,不忍杀生。
她又俯身去摸旁边床头柜上的剪子,作为方便剪开他每天要喝的补品小包装存在。
现在菩萨和药落到该去的地方,他渴望已久之处。
像操刀一台手术,银岁把刀沿瓷器光滑的边缘刺入,咔嚓,咔嚓,咔嚓……但其实只是在完成给予他心理安慰的仪式。
“都结束了,你该走了,去吧。”她低下头温柔地指挥长期以来在这具身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的灵魂从豁开的口子离去。
眼珠子最後转动一秒,苍老的脸庞上浮现久违的安宁。
倒退去该去的时刻,所有不该增长的年轮返回常态,拖在外面的枝干化为泡影。
“我该推他下去的。”
等走到一楼,她蓦然回忆起这句被按灭过的话,方意识到秦霄的遗憾无意之间被递延给了陈老。
晚上的颂水村路上并非危机重重,它属于令人望而生畏的寂寥。
银岁走着走着不自觉地紧握塑料壳,唯恐手电筒光束的晃动惊扰了比夜晚更深沉的黑暗,尽管如此,光明仍突兀地插入村庄的晚上。
另外一个难以啓齿的晚上留在家里的原因是,她总会在独自穿过夜色的时候想起一去不复返至今不知道在哪里徘徊的母亲。
一旦想起来,熟悉的瘦削长影就要在身後摇晃,像随风舞动的叶片,无时无刻不颤抖。
呼……呼……长影吸着气又吐出,拍打她的後颈。
银岁将头发理了又理最後干脆披散下来遮挡住裸露在外的皮肤,错觉而已,村子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被错觉困住。
小径的尽头大门禁闭。
她拐进另一边秦云家,宴会早在一个多小时前落幕,虽然烤肉的焦味不断从内传来,喧闹声已然断绝。
“秦云,秦霄。”
秦霄闪现到门边,探出身子,语速很快:“好久没看见你,终于舍得出来玩了——血?”一个箭步蹿出,抓起衣袖上下打量恨不得用视线把沾血的地方戳穿。
“谁弄的?所以你还是别出来就在家待着算了。”
“不是我的,我没事。”
十几年如一日的小孩子心性,变脸跟换面具一样快的秦霄立马又换成漫不经心的姿态,双手环胸装酷道:“哦。进来换衣服,外面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清水从水龙头涌出来彻底打湿外套,银岁搓着衣袖压出成股泛腥的水,裸露的皮肤被冻得细细密密的刺痛。
“我觉得你有点像十二点钟的仙女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