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衿琴暂时无心理会她们的争执,忙着张开五指按住世界,否则它就会往下歪倒,那麽重,晃动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将恐惧的记忆兜回眼前,林晓如梦初醒般听见梦魇的召令。
宋琦仰起头仔仔细细地欣赏着它的光耀,身影半掩在槐树斑驳的影子里,身後虬结的老槐树林中有什麽东西在缓慢逼近:“过来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让她想起藏区人面熊的故事:聪明的熊会站在阴暗处招手,眼前,故事里的熊学会了批上人皮,空洞的脸朝向猎物,麻木不仁地引诱受害者,等人靠近,就一口咬断他的骨头。
“咯吱咯吱……”
牙齿啃咬骨头的声音近在耳畔,林晓吓得头皮发麻,就像真的已经有怪物趴在顶上撕开她的头皮搅动她的脑子。
稍微冷静过後,发现它来自旁边白衿琴被摔断的颈椎——收缩的肌肉带动凹凸不平的裂口互相摩擦。
树影的晃动加快,没来得及啃穿头骨的它正穿过交错的枝条,即将从林中钻出。
也许它的存在也是某种错觉。
为了从错觉中挪开心神,思绪快马加鞭地跳到另一侧空旷之处。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人类肢体像如纸片般散落,断臂丶残腿和撕裂的衣物混杂在一起。
唯有一条纤尘不染的天梯笔直向上。
而正在不久前,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是如何像一块猩红的烂布块从它上面掉下来,砸得地动山摇,让自己险些跌倒在地。
恐怕脚边这些簇拥着它的血肉之花都因此而生。
短短一个多小时,夏末的草原遍地生花。从白衿琴内内泄露的是迎春花,上位受害者甩出的五脏六腑摊开化为缤纷多彩的非洲菊。
你是暴露于空气便会变色的剧毒见手青,那我的尸体是什麽花?
——思考这个之前还是先思考能不能活。
在游离于世事的白衿琴迷茫的注视下,林晓扑上去,快如敏捷的小豹子。
作为校田径队队友和运动会八百米比赛常驻嘉宾,常年锻炼出的健康体格总归得为“起死回生”作出一点贡献。
宋琦机敏地错身格挡,哪怕被几十公斤的她撞个正着,依然巍然不动,冷冷地打量自不量力的挑衅者。
“你以为我会害你?我对你多好啊,带着你一起去天国。是我没带白衿琴吗?不怪我,她太倒霉了,她都——”
拜托,银岁送的打火机一定要和本人一样靠谱。
乌黑靓丽的长发碰到火星立即化为引燃的稻草,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熊熊燃烧下去,明亮的眼睛被衬托得黯淡无光,像死去多日的鱼眼,空茫茫地渗透出些许旧日的苦水。
万里的晴空霞光滟滟,碧蓝的外罩衫先红後灰,飘飘洒洒地混进风中。
我不後悔。
宋琦没来得及告诉林晓,她不後悔,幸好,林晓拆穿的及时,不必使她背负良心债。
求仁得仁。走了太多弯路的人看到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就着了魔似的往上爬,往上爬,哪怕膝盖嗑到尖锐的直角上嗑得皮开肉绽,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摔到,跌下去粉身碎骨。
她心知肚明,自己走的是投机取巧的捷径,可照样头也不回地去了。
因为底下的路弯弯绕绕一眼看不见尽头,光是寻找方向就耗费了全部力量,辛苦学的知识一分一分地填,这分没考上那分有疏漏。
全怪罪于时运不济也未必。她就是那种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大喘气的赶路者,走走停停到後面恨不得昏倒在地。
所以她往上面躲去了,只需要受足够的苦足够的受难就能修成正果,站在顶端俯瞰衆人的地方,简单便捷。
万丈的光芒迷花了眼,等真的因此变成了一个瞎子,只能用手沿着台阶慢慢摸的时候,已经退不下去了。
上也罢掉也罢,至少不再需要作为无数筛子里被随意扔来扔去的豆粒,时刻提心吊胆怕被落下。
宋琦灰飞烟灭以後,栓住她的无形绳索因毁灭而首次在人前显现实体,火沿着虚线往上烧,直至那只高高在上的巨鸟羽翼生烟,痛苦地左右摇晃,带着冲天的火光窜远。
什麽接引使,蛊惑人心的怪物才对,空有花架子,失去傀儡便不攻自破。
从大仇得报的解气进而想到自己也算作“大仇”的始作俑者,林晓慢慢蹲下来捂住脸。
感受到投下的阴影,沉浸于悲哀中的她擡起头,顶着满脸血的白衿琴蹲下来,行动间头颅像一颗连在弹簧上的红白相间的球在肩头打转,两颗黑眼珠却温柔清澈地蒙着水。
“怎麽哭了?宋琦又和你吵架了?我刚刚被阳光晃得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你吵输了?没能帮你说话,对不起。”肺里喉管里呛进去血,沙哑中带着嘶嘶的漏气杂音。
林晓没有回答,抖着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包湿巾纸,撕开包装封条,小心捏住边缘替她擦掉眼睑下遮挡视线的红褐色血痂。
她急于做些什麽来摆脱掉犯错的惶恐不安,在察觉到这个行为的缘由时,又産生了自欺欺人的新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