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病患监狱3
银岁推开门,老头直挺挺地站在外面,洞口前後贯通,挡不住她的目光。
旁边的门变了数字,从706到125。
门扉合拢。
随时改变的楼层房间,走哪里去都没有差别。
当单人床上状似雕塑的秦霄意识到她出不去,所谓给妹妹带话变作无稽之谈,仅剩的容身之处立刻荡然无存,妹妹朋友和好转的希望他肯定知道孰轻孰重。
“打扰了。”
意思性地提一句,她拉开疑似厨房的门,陈设布局像集市的肉铺,琳琅满目的大刀小刀堆出悬空的重峦叠嶂,独缺待宰羔羊。
羔羊一无所获地扭身走入另一个房间,恰好同已经宰过熟过又返生的同僚对个正着。
房间疑似是所有被他吞吃过的动物尸身的仓储室,没有一件家具。
地板和半面墙面附着厚厚一层肉,比起冰箱里面的,拆分要细致得多,耳朵丶眼睛丶一个个的指头散为满天星,同底下已经完全溶了的尸身搅成一滩。
像淌过一条淤泥沉底的河,她穿过它们,抵达窗口边。
这栋楼竟然是围合式环形建筑,如同福建土楼,一眼望去,无数房间整齐排列,同样逼仄阴暗。
三层楼下的空地上,停放着四四方方的纯白亭子,两根柱子上有黑字。
楼里的房间楼层会移动,但与楼外空间的相对高度却与实际情况一致。
秦霄临终前念叨的亭子可能就是下面的这个,既然他能通过看见它进来,说不定我也能通过它出去。
或者说要像植物园一样,把整个空间毁掉才出的去。
先尝试第一种可能,实在不行的话慢慢处理,花几年应该够,望着对面乌泱泱望不到顶的对面楼,秉持“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信念,她当即行动起来。
从上面落到底花了不少时间。
独自站在空旷无风的高楼中央,银岁不由自主地擡起头打量了一眼高处的风光。
发霉的墙把天井围成深井,越往上窗框越密集,目光的尽头,停放着无数黑洞洞的窟窿:白色大方块里框着小铁窗,小铁窗里面框着许多张没有表情的脸,密密麻麻的,黑是黑白是白,中间的是人皮。
很难把他们视作完整的人,疾病反客为主成为了皮下的主人,秦霄至少还能眨眼说话,守着窗户的行尸走肉们连眼珠子都不转。
亭子的距离比想象中远得多,许久後才能看清楹联,字字入木三分——松柏常青长寿客,桃李争艳福寿人。
缺个横批。
掌心摸索高耸的柱子,表皮粗糙带着密匝匝的软毛刺,不像石头也不像木头,厚实但扣下来的碎屑软塌塌不成形,碾开後呈豆腐渣状。
是纸。
柱子间有三面半墙,同样如此。
纸扎的建筑丶如同挽联的楹联,就差在空白一片的墙面写上一个巨大的“奠”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同健康长寿有关,换作现实里任何一个信运势的人得绕三丈远,把痊愈希望寄托于它的楼中人真的仔细看过它吗?
不过别人怎麽想跟她也没什麽关系是了。
栏杆中间的中间还有块高台,银岁仰起头眉眼能恰好与之齐平,完全看不到上面的东西。
高台并非完全平滑的一块,底下有纹路和凹槽丶两级稍低的台子,她凭借两只手只手堪堪撑住可供借力的最低的一块,先把左腿屈膝拱上去,上去的时候手腕杵了一下,身体晃动起来但很快稳住重心,最後收起右脚。
勉强半跪在逼仄的空间,手扶住更上面,如法炮制,整个人停在最高处下一层,这次不仅能看清还能够到。
一个钵一个棍子,全新无瑕。
她想看几眼确定钵里面有没有关键信息或者道具,刚坐起来,早不响晚不响,金属的嗡鸣骤然炸响,眼前发黑,昏头转向,似乎冥冥中往某处深渊堕去,黑暗从视线范围的边缘洇开。
最後的理智驱使她用手去触碰台面,以此来支撑快摔倒的身体,但是再怎麽往下也只有虚无穿过指缝,甚至无法分辨每个器官的具体位置。
我好像不是我了。
除去原本的认知,思维经由钵的嗡鸣作为媒介,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与某种不融于世的存在建立链接,失去身体的桎梏,所有探究外界的感管被更敏锐高效的魂识取代,感它所感,知它所知。
代价就是为了给新驻扎的第二双“眼睛”腾位置,属于银岁本身的一部分理智硬生生被挤出,现实生活中的□□也被舍弃,浑浑噩噩到左右脑互搏的地步。
我在哪儿?
我在天上。
不对,人不能站在天上。
可是我现在就在天上。
不对,我得下去
我在哪儿?
别管了,先下去。
收入眼中的景色因为逐渐接近而越压越小,最後具体到某时某刻的某个房间,她和它一起降临到它的世界。
天花板下面有轻又薄的东西盘旋着往下坠落,翻飞着发出“欻欻”声,大概是纸。
它们从又高又远的地方飘来,其中一张贴近眼睛,上面九个孔洞整齐排列,手感绵软,泥土般的深黄,她终于认出像下雨一样源源不断往下掉落的是什麽了。
纸钱的孔洞像嘴巴又像眼睛,洞口使劲往她里面挤,嘴巴与眼睛张张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