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旁歪倒,头枕在血泊中,贴近地面的耳朵恰好能听清它们的呢喃絮语,因为地上的叫声太尖锐,显得这些细碎的话极轻柔。
“我过够了一事无成的人生……”
“平步青云丶飞黄腾达,人死如灯灭,等死後有何意义。”
“考试丶考试丶考试,考不完的试。”
“我没有梦想。”
“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杨杰心知自己又做噩梦了,自从被辞退後他就整夜整夜地做梦。
时而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被利刃劈开,时而陷入黑暗怎麽也挣脱不开,就上次,两种恐惧干脆合二为一,梦中有个漆黑发红的壮汉发了疯的劈砍,可除他外竟然几乎没人有反应。
“救命啊,救命啊!”他扯开嗓子大喊,呼救声回荡在人群中,却没能得到回应。
所有人都呆呆地僵在原地,偶尔会不正常地发抖。也许他们跟他一样被种在地里,有心无力。
杨杰暗道:“求人不如求己,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土坑。”
做梦嘛,胡乱扒拉倒真的如拔萝卜似的给自己弄出去,但泥土仍牢牢地粘在脚上,只能蹦跶着逃窜,期间他试图喊醒别人,未果。
今晚的梦和那次大同小异。想着都做梦了就好好躺平别费劲巴拉地冒险闯关,省得第二天起床又像被人拿拳头狠狠揍了一顿浑身酸痛,杨杰原本一动不动地呆着,架不住做梦梦到一半就忘记自己在做梦。
现在终于记起来,他瞠目结舌地环顾四周。
咋的了?
平时没看多少cult片,怎麽做个梦血刺呼啦丶火花四溅的,压力何至于大到这种地步。
……嗯?先前救的妹子怎麽躺在地上,不会遇难了吧,哦动了,还行还活着。
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砍完倒数第三个人,抱着斧头的黑影慢慢往那边走去,而她蜷缩身体宛如待出生的胎儿似沉似浮地泡在血水中,漠不关心地等待屠刀落下。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杨杰一拍大腿:“我的梦里面我才是大爷,怕个球。”念叨完便冲上去,可冲到一半两股战战发现还是没勇气硬刚。
退而求其次,他只冲到半途便止步,气沉丹田喊道:“女士!女士!快跑!”
“女士”置若罔闻。
直到黑影站在她身前,好半天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在杨杰屏息静气往前一步走後,它忽然开口,是年轻女生的音色:“回家。”
躺在地上的银岁才神情恍惚地扶着地坐起来,脑侧丶背後湿答答的流水,底下的怨灵伸出双臂继续拖拽,但她不会再睡着了。
斧头上泥泞一片,越抹越脏。
杨杰错愕地目睹被救过的女生伸出手用袖子擦拭斧子,大为震撼,这年头快被斩首了还有人主动上赶着抛光,顿时消了见义勇为的心思。
人家站在一起可和谐。
“你叫什麽?”
後知後觉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结结巴巴回答:“啊?我丶我,杨杰。”
“身份证号。”
明明前不久才说要把自己当大爷,问到身份问题他还是忍不住担忧起个人隐私泄露问题,但在对面失去耐心前还是老实托盘而出。
不知怎麽的,总觉得该告诉它。
他又入戏了,这时候对面发生的一切忽然变得清晰无比,活像现实里一样。
“谢谢。”
黑影见地上的女生怎麽擦也擦不干净,仿佛有读心术般俯下身。
终于,擡起头的银岁在逐渐放大的虹膜上望见自己的脸。
努力拖她下水的树根尽数断裂,眼前的颜色骤然消退,灯光潮水般盖过头顶。
房间里照样空无一人。
纪寻今到底去哪了?
若有所思地走出房间,门外茂密的大树如常生长,对比里面最开始的一幕,有且仅有窗台下缺少了第八棵灌木。
所以它本不该在那里。
可能真如她所想,本体依然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