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寻今在睡觉前关掉投影仪,打开夜灯。
他的表情从始至终很平稳,平稳地倦怠着,无论故事里的人多歇斯底里都无法打动坚持捧场却漠不关心的看客。
就像血光泼洒到身上,熄灭屏幕立即荡然无存。
“喜不喜欢香烟味,寺庙里那种。”
“还好,如果你指的是你身上的味道。”
“我才想起来……”
精雕细琢的小香炉升腾起渺渺的烟雾,在眼前盘绕丶消融。
“这样腥味应该能压下去点。”
银岁後知後觉,他把窗户打开应该也是为着散味。
然後恍然大悟,他闻不到。不然就会明白自醒来後房间里就没有半分鱼腥味了。
“好像是,”她重新躺回原位,垫子被挪到身边像平原上突出的防御工事:“谢谢。”
第二场梦在两天後。
依旧是很多鱼,失去了陆地的缓冲,只剩下一条堤,避无可避。
它们全涌上来,冲垮塘埂,但她被一艘漆黑的木舟接住了,阴恻恻,没有太阳月亮灯火能将它照亮——木舟化为新的岸头。
地板是软的,因为上面铺了地毯?
“岁岁。”
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切当即变得轻如鸿毛,轻飘飘略过脑後,而遥远的呼唤如泰山拦路,不翻过去只剩死路一条。
“妈?妈!妈妈你在哪!”
过了一会儿,声音再次响起,哪怕把有限的空间反复找了个遍也不见声源。
她甚至到船边附身寻找,忍着恶心一寸寸搜寻过汹涌的鱼群。
一无所获。
在船里面?她调转方向,望向脚踩的地方。
船身黑得诡异,黑影细细密密地织补,没留下一点可供光芒栖身的孔洞,包括目光,所以她除非蹲下去用手摸,永远不能仅凭视觉判断船里有什麽。
丝丝缕缕相缠的……头发。
“岁岁。”这一声里忽而听出来泣音。
“牛亨问曰:‘蝉名齐女者,何也?’答曰:‘齐王後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曰齐女也。’”
齐国王後与君主有约,君主後来背弃承诺,其郁郁而终,死後化禅终日嘶鸣。
她来找我来了。
银岁跟纪寻今撒了蒙太奇式的谎,裁掉最後一页内容将母亲身故的原因遮盖成了愧疚。
愧疚的怎麽会是她呢。
那页无星无月,浴血的女人眸光熠熠,她走过来说的最後一句话是“妈妈一定接你走。”
有些人说爱人需要决心,其实被爱者也需要。
倘若她有掏肠挖肚陷己身的决心,被爱者就得有冷眼旁观她一分为二面无全非尸身的决心。
受之有愧,就只能受愧。
银岁前不敢受约,後不敢履约,恍惚中,倒地的身体腐化为森森白骨,它站起来,凹陷的眼窝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岁岁。”
妈妈一定接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