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乾宁轻轻敲了敲太阳xue:“简单来说,大脑把记忆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事件硬盘,存储具体经历,比如‘上周生日吃了蛋糕’,这个硬盘坏了人就会失忆;还有一种是本能硬盘,存储习惯和基本常识,以及人因为自身阅历而形成的印象,即便失忆,某些动作和知识依然能得心应手。”
他指了指旁边的茶杯:“这个客人能一口喝出明前茶,一眼看出水晶球里的教堂是捷克风格的。我推测,她的家境优渥,家里常喝好茶,也有经济能力去世界各地旅行。”
线索又多了一个,但真相如同沉船残骸,仅打捞起几片,万万拼凑不出罗盘上锈蚀的坐标。宋乾宁收拾好茶具,转头跟辜曦说:“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家了。”
他掏出手机打车,边看屏幕边叹气:“大晚上打车怎麽这麽贵啊……要不我找辆共享单车骑回去算了。”
“熬夜熬到现在还骑那麽远的车,你是想一大清早被人发现猝死在路边?”辜曦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你进屋睡吧,我在椅子上凑合一宿就行。”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宋乾宁点开二手交易APP,“二手电动车,只要二百八。速度比单车快,不用担心运动量过载,同城自提还能少三十。”
“你这麽精打细算,怎麽舍得买明前茶?”
宋乾宁怔了怔,片刻後才回答:“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一生勤俭,对别的都能省就省,就爱喝一口茶。”
“是右手边第二个格子放的相框里的那位老人?”
“你怎麽知道……””宋乾宁有些惊讶。明明他将那幅相框扣在了隔板下。
“清洁货架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辜曦说。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夜色渐浓,空气微凉,宋乾宁怕冷似地缩了缩肩膀。突然,肩上传来熨帖的温度,是辜曦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青年做了好事,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小心感冒。”他顿了顿,又说,“进去睡吧。”
宋乾宁也懒得再跟他客气,转身走进後面的起居室。这里之前空空荡荡,只堆放了一些杂物,辜曦住进来後,不大的房间内才有了生活气息。他简单的洗漱完後,倒在床上,还在盯着天花板发呆。门缝里的那缕光骤然熄灭,外间的灯被关闭,与此同时,一声轻微的“咔”声传来,他知道,是辜曦往後靠在藤椅上,开始休息了。
不知为何,有人和自己同处一个空间的感觉是如此安心。想到辜曦和自己仅隔着一扇门,一直以来的孤独感似乎被冲淡了。宋乾宁闭上眼睛,鼻间萦绕着他逐渐熟悉起来的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凝神坠入了睡梦之中。
天欲破晓。
初升的日光斜切过城市林立的高楼大厦,万物陆续从睡梦中苏醒。辜曦晨跑了5公里,迎着朝阳拐过街角,提回来热腾腾的蛋酒和糯米包油条,原以为回店时宋乾宁还会在睡梦中,一开门却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他的老板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布料上隐隐绣着银色的暗纹,原是极淡的竹叶,但被蜂蜜色的晨光一镀,就变成闪亮的流淌的银河。宋乾宁正低头用铅笔在素描纸上勾画着什麽,神情专注,连辜曦进门的声音也没有察觉。
“一大早这麽勤奋?”辜曦把早餐放下,“画什麽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宋乾宁伸了个懒腰,微长的发梢在阳光里被融成毛茸茸的金雾,像只睡饱了的餍足的猫,“哟,糯米包油条,那家排队可长,你排了多久?”
“今天还好,我去的早,没怎麽排。”辜曦说,“有点太甜了,现在的人都喜欢这一口?”
宋乾宁洗完手回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甜吗?我觉得刚刚好。”
“叮铃,叮铃——”
门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辜曦闻声立刻起身,动作警觉敏锐如同雪地里的豹。
“没事——”宋乾宁塞着一嘴糯米叫住他,“别担心,是猫!”
果不其然,又是那只黑猫,通体纯色,一丝杂质也无。它正揣着爪子窝在精品屋的雨棚下,姿态懒散优雅,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扫来扫去。听见辜曦传来的动静,它擡起尖尖的脸,黄绿眼瞳在阴影里缩成两道枣核,下巴上还粘着半片槐树花。
辜曦煞气腾腾地冲出来,没想到始作俑者原来是只猫。他不擅长和这种动物打交道,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对峙良久。最後黑猫不满地“嘶嘶”两声,转过身用屁股背对着他,在看到玻璃门内的宋乾宁後,才突然摇起尾巴,一叠声地欢快地喵喵叫了起来。
“你来了啊……”宋乾宁走出门来,又弯出一双月牙般的笑眼。他蹲下身来,摸了摸猫咪的头,它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咕噜咕噜”声。
“可惜今天没有准备猫条,我这两天就去买,下次你来了就有得吃了,好不好?”
宋乾宁和黑猫聊得好不欢快,辜曦像局外人一样尴尬地站在原地。天气晴好,欣欣向荣,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突然从店前列队经过,不时嬉笑打闹,猫咪似乎被吵闹的气氛吓到了,它弓起身体,低低叫了两声,然後沿着空调外机几步轻快地跳上屋檐,瞬间在深棕色的瓦片间消失不见。
宋乾宁直起身,仰头时下颌在收拢的颈线间投下一抹暗影,宛如白瓷盏中盛着将溢的松烟墨。
他笑着说:“走吧,现在去看看我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