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个运气稍好的凡庸,他对此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爱慕不会让自己自发成为女主人的情人,担忧也不会赋予他替她做出安排的权利。
他的沉默和谦卑取得了女主人的信任,因此获得她的真名,并成为了她的树洞。
他很庆幸自己是这样一个角色,因为伦敦可不像那不勒斯,没有无尽的阳光和明媚的大海。当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庄园,她至少能有个安生歇息的去处。
在1883年到1886年的四年间,仿佛是那不勒斯王国的景象重演,只不过原本威卡毕博的角色变成了迪亚哥,而威卡毕博成为了杰洛。
野心过剩的天才骑手拙劣的求偶戏码连威卡毕博都骗不过,更不要说精明的女主人。可她什麽都没有阻止,任由他变本加厉,以至于威卡毕博一度以为她其实喜欢这样热烈的追求——
这确实是他做不到的。且不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现在还算是一个敏感人物,容不得任何放肆。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女主人非但不享受,甚至颇为反感。她会对威卡毕博抱怨,那家夥为什麽不能消停一段时间。
这些苦水常常会夹杂在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譬如因为四处奔波,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穿过衣服和鞋子了,也早就厌倦了纯白;抑或她已经在庄园里组建了一架管风琴,却完全没有时间去玩,她都快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好好弹一首曲子是什麽时候了;还有英国王室的规矩可真是又多又杂,装腔作势,虽然她完全没有遵守,但不妨碍她看别人遵守就觉得胸闷气短……
都是些不如意的琐事。很难想象,旁人眼中那个高深莫测,富可敌国的阿罗哈·怀特,其实也有如此之多的碎碎念。看起来,她需要这些琐事继续参与进她宏大澎湃的沉重人生中,去搅动起那些仅剩的少得可怜的轻盈。
因此,威卡毕博从未去找过迪亚哥的麻烦。他不喜欢那个少年,有时候也会有点嫉妒他,但他必须相信女主人的判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少年,也让威卡毕博觉得捉摸不透,那就是乔尼·乔斯达。
他是1885年来到庄园的,刚到时显得很乖巧,和其他前来投奔的人没什麽两样,但女主人在得知消息後,竟然专程为他赶了回来。
“乔尼!”女主人的声音刚落,那少年便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炮弹似的扎入女主人的怀中。衆目睽睽,周边不乏惊呼声,威卡毕博听到有人交头接耳,“他和女主人是什麽关系?”
威卡毕博直到女主人失踪,都没有弄明白这件事。
乔尼·乔斯达那时14岁,威卡毕博在这个年纪已经参军两年,颇有男人的成熟之风了,可他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在女主人跟前时,举止却像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他的个头比女主人矮些,和她说话时却仍然喜欢把身子向前探,用更低的视角仰视她,有一次,威卡毕博看见女主人已经坐好,他就干脆跪在她身边,将头搁在她的膝头上,简直像一条讨要注意力的狗。女主人一向是喜欢清净的,竟没有对他的粘人表现出任何反感,甚至,她回庄园的频率都变高了。
也许她们是溺爱的长辈和孩子的关系?女主人确实说过,她和乔尼的双亲是旧识。
这种猜测在一年後被彻底推翻了。在某一次被关禁闭之後,突然,乔尼也开始追求女主人。
在那一年间,迪亚哥设计逼迫女主人当衆暴露身份,施展神迹。这不是件好事,公衆信仰的任何一点动摇都可能导致社会的停摆和撕裂。社会只有在经济繁荣时才会对弱者和变革相对宽容,商业马车的飞驰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所以,她必须最大程度地控制这种风险。于是,她不得不公开宣布迪亚哥成为自己的情人,用这种花边新闻去引导舆论走势,以保证WP已有的成果不受威胁。
这事本身只牵扯到威卡毕博,因为迪亚哥住进了女主人的房间,她便跑来抢威卡毕博的床。不过,他是女主人的秘密情人,这本就是他的份内职责,最多让迪亚哥再多厌恶他些罢了。
尽管威卡毕博的房间还算不错,毕竟不像女主人自己的,有巨大的落地窗。当伦敦难得天气晴朗,她还是会回去,沐浴着阳光睡觉。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改变。
威卡毕博没能得知具体发生了什麽,但不难推测出来。当再看见他时,迪亚哥故意扬起下巴,露出趾高气昂的神情来,眼中不乏怜悯。
哦,他成功了。
威卡毕博想。
这是女主人的决定,他没什麽可以置喙的,他只能接受。
也许女主人会来向他解释。也许会,也许不会。
她一直没有来。她甚至没有来告诉他最近的烦心事。她有回到庄园吗?……她还好吗?
乔尼不知道威卡毕博的事情,这庄园里,除了迪亚哥之外没人知道。他去找女主人时依旧理直气壮,即便他知道现在迪亚哥也住在里面,他依旧直接推门而入。威卡毕博也想像他一样,哪怕只有一次。他太想她了。
于是他在某一次巡视庄园时玩忽职守了,跟着步履匆匆的乔尼来到女主人的房门前。在厚重的木门合上之前,里面传出的是迪亚哥和乔尼激烈的争吵。
“滚出去!乔斯达,这是我的房间!”
“这不是你的房间,永远不可能是!不要动架子上的东西,那是属于chowchow的!”
“这是我的奖杯,我的!如果你有这麽大意见,也许你应该也拿一个冠军!”
没有听到女主人的声音,也许她不在。就算她在,应该也正忙着处理这种场面。他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于是威卡毕博再没有试图去找女主人。
他以为事情就会这样过去,毕竟女主人那样喜欢杰洛·齐贝林,也没有跟他好好道别过,相比之下,他的待遇算不错了。
直到有一天,迪亚哥急匆匆向庄园外而去,径直路过威卡毕博,没有得意,没有鄙夷,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正全神贯注于某项重大的使命。
他疾驰而过的风带着秋意的寒凉,威卡毕博突然想到,还有三个月,1888年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