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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esp;&esp;“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esp;&esp;见有人进来，男人调低了音量。

&esp;&esp;白鹭脸上的红退下了，心想，啊，原来现在的小孩子还会听这种儿歌。

&esp;&esp;白鹭想起他小时候，跟白仁华坐在投币的摇摇椅上，也听过各种各样的儿歌，什么《黑猫警长》《铁臂阿童木》，哦，还有经典的《两只老虎》。

&esp;&esp;想起那些歌和自己坐摇摇椅时的情形，白鹭忍不住发笑，小男孩却抬头看过来。

&esp;&esp;白鹭一愣，朝男孩挤挤眼，做了个鬼脸。小男孩又将视线转向了他手中的蛋糕。

&esp;&esp;“哥哥，你送女朋友的吗？”小男孩手指抵着嘴问。

&esp;&esp;“……”白鹭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缓了口气，说，“不是哦。”

&esp;&esp;“那我能吃吗？”

&esp;&esp;小男孩刚问完，男人连忙牵紧他的手，点头朝白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esp;&esp;电梯到底，清脆的“叮”一声，白鹭笑着朝小男孩挥手，走出一段，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

&esp;&esp;白鹭用手指勾住蛋糕带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一眼来电显示，手机贴近耳边。

&esp;&esp;“喂，妈……”

&esp;&esp;那头却猝然响起陆月琴撕心裂肺的哭叫。

&esp;&esp;“……”

&esp;&esp;白鹭垂下手，手机从手里滑脱出去。蛋糕带子也从另只手指间松落到地上。

&esp;&esp;令小男孩眼馋的白色爱心瞬间面目全非。

&esp;&esp;

&esp;&esp;白仁华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只是蛋糕能再做，人却不能重活。

&esp;&esp;白鹭到医院时，医生就已经下达了死亡通知书。没有丁点转圜余地。

&esp;&esp;然而白鹭面对没有转圜余地的绝望时，只觉得当头棒喝，如坠梦魇，那些具体的深入骨髓的悲痛并没有立马来袭。

&esp;&esp;他只是呆立在病床前，看盖着白布的白仁华，耳边听到他那声违心的“嘿嘿”。

&esp;&esp;然而等“嘿嘿”慢慢远去，更真切地迫近耳朵深处的，是陆月琴的哭声。

&esp;&esp;母亲的哭声向来无遮无掩，穿透力极强，每一次从喉咙里嘶叫出来，都像要将医院的玻璃震碎。

&esp;&esp;十五岁时，在医院病房里，白鹭已经目睹过如此情景了，如今再见，两段时间线在他眼前交叠，躺在病床上的颜一行和白仁华也在他眼前交叠。

&esp;&esp;白鹭觉得恍惚。

&esp;&esp;他有些想让灵魂飘出去，灵魂飘出去的片刻，磅礴的悲伤也会离他远些，可陆月琴的哭声一次次将他拽回来，将他的灵魂捆在白仁华面目全非的遗体的上方。

&esp;&esp;“我只有你了……儿子，我只有你了……”

&esp;&esp;陆月琴抱着他，扑在他身前，哭声又震痛他的五脏六腑。然而白鹭在当下除了抱着母亲安慰，竟流不出一滴泪。

&esp;&esp;拖垮人的坏情绪是卑劣的，它们只敢在深夜时分或某些脆弱时刻偷偷来，然后像藤壶覆在鲸鱼身上一样，悄无声息地与白鹭共生，任白鹭怎么甩也甩不走。

&esp;&esp;颜一行同何红一起来的。何红走去床前，轻轻搭住陆月琴的肩，还在哭的陆月琴回头对上何红的脸，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护手霜的味道，双手从白鹭身上松开，转身又抱住何红，哭得更大声了。

&esp;&esp;“红，仁华走了啊……他就这么撇下我和白鹭走了啊……我可怎么活啊我……”

&esp;&esp;颜一行在白鹭身旁立定，顺着他的视线盯着陆月琴看，之后转回来，望住白鹭平静的脸，紧握住白鹭冷凉的手，暗暗祈祷，旧日天真烂漫的少年别在这具身体中死去。

&esp;&esp;白鹭原以为迎接至亲的死亡是寂静的，全世界都落幕的寂静，没想到死亡是吵闹的。

&esp;&esp;医院里的悲恸是吵闹的，停灵时的哭丧和法事是吵闹的，出殡路上的锣鼓鞭炮也是吵闹的。

&esp;&esp;白仁华的遗体被带回到乡下祖宅后，大家都来了。白鹭见过的，没见过的各路亲戚，都涌进灵堂来。

&esp;&esp;颜春明也来了。他站在大堂门前，迟迟没能迈过木头门槛，最终转身离开。隔日送来两排白色的花圈，留下挽联，“仁华一路走好”“春明泣挽”。

&esp;&esp;下葬日和开学日冲突了，白鹭跟辅导员请了三天假。

&esp;&esp;站在墓碑前，看着白仁华的遗像，白鹭在心中发问：

&esp;&esp;“爸，你真的不想看我毕业后成为医生的模样么？”

&esp;&esp;然而白仁华只是用微笑回应他。

&esp;&esp;何红每天都来陪陆月琴。颜一行也一起来。白鹭与他面对面，两双眼互相望着，却总沉默。他们有了无需多言的默契，却也清楚知道这沉默里包含太多。

&esp;&esp;晚上再度与颜一行睡在一张床上，白鹭紧抱着颜一行，依然无法安眠。

&esp;&esp;他体内的痛苦像落在清水里的墨水滴，一点点释放开，将他的冷静和理智染得浑浊不清。

&esp;&esp;他睁开眼来，借着床头未灭的灯看颜一行的睡颜，听颜一行平缓的呼吸，才觉得此刻的自己并没有跟着父亲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