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的爸爸在客厅里放了一把旧吉他,茱恩把它拿到阳台上,父女俩就能轮流弹奏。诺拉在自己的比基尼之外罩了一件亚历克的亚麻衬衫,打着赤脚进进出出,帮每个人的杯子斟满白桃和黑莓泡的桑格利亚。
他们围着火堆,弹着钱宁·卡西94的老歌,然後是席琳娜95丶再来是佛利伍麦克96。亚历克听着蝉声丶水声,还有他爸爸老牛仔般的沙哑歌声,等到他困得不得不去睡觉後,又换成了茱恩的婉转歌喉。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一股暖流填满,在月光下渐渐转变。
他和亨利来到阳台边缘的一座秋千上坐下,他蜷缩在亨利身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亨利伸出一只手揽着他,用带着烟熏味的手指轻触亚历克下巴的下缘。
茱恩弹起了《安妮之歌》97。如同夜晚的森林,我的感官只感受到你。微风抚过最高的树梢。湖面上升到堤防的高度。亨利低下头,吻上亚历克的嘴唇。而亚历克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隔天早上,亚历克带着轻微的宿醉,手肘上缠着亨利的泳裤,从床上摔了下来。技术上来说,他们的确是睡在不同的床铺上。他们只是不是一开始就在那里。
亚历克来到厨房的水槽边,灌下一杯水,然後看向窗外。湖面上,阳光耀眼地令人睁不开眼,而他胸口有一股炽热的确定感。
这个地方──完全远离华府丶熟悉的杉木和干辣椒的气味,还有这里的清明感。这里是他的根。他只要走到外面,把手指伸进生机勃勃的土壤里,好像就能搞懂自己的一切。
而他现在的确了解了。他爱亨利,这不是什麽新闻。他已经爱他好几年了,也许从他第一眼在杂志上看见他的照片时,他就爱上他了,而自从他把他压制在医院的储藏室地上丶叫他闭嘴时,他绝对已经恋爱了。就是有这麽久。就是有这麽浓。
他微笑着拿起一个平底锅。他知道这是他不可能抗拒的风险。
当亨利穿着睡衣晃进厨房里时,桌上已经摆了一整桌的早餐,亚历克正站在火炉边,翻着他的第十二片松饼。
「那是围裙吗?」
亚历克用空的那只手挥了挥他罩在内裤外的圆点围裙,像是在炫耀他的设计师西装。「早安呀,小甜心。」
「抱歉。」亨利说。「我在找另外一个人。长得很帅,很任性,不高,而且不睡到早上十点之後不甘心。你有看到他吗?」
「滚啦。一百七十五公分是标准身高好吗。」
亨利笑了起来,贴到他身後,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亲爱的,我们都知道你每次都无条件进位好吗。」
亨利只差一步就能构到咖啡机,不过亚历克向後伸出一只手,在他来得及离开之前把手指伸进亨利的头发里,然後将他拉过来,吻上他的嘴。亨利惊讶地低呼一声,不过很快就回应起来。
有那麽一刻,亚历克忘了手上的松饼丶或是其他的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对亨利做肮脏的事──而且还要穿着围裙做──而是因为他爱他,并且知道就是这股爱让那些肮脏事都变得这麽棒──
「我不知道原来我们还有爵士早午餐啊。」诺拉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让亨利整个人向後弹开,差点坐进打面糊的碗里。她懒洋洋地走向被人遗忘的咖啡机,狡猾地对他们咧嘴一笑。
「这样感觉不太卫生耶。」茱恩在桌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一边打着呵欠说道。
「对不起。」亨利心虚地说。
「别。」诺拉告诉他。
「我就不觉得啊。」亚历克说。
「我宿醉唉。」茱恩说着,朝桌上的含羞草调酒伸出手。「亚历克,这些都你做的喔?」
亚历克耸耸肩,茱恩眯起眼睛,虽然视线模糊,但心知肚明。
那天下午,隔着小船的隆隆引擎声,亨利和亚历克的爸爸聊起在海上驾驶风帆的事,并开始认真讨论起亚历克完全跟不上的舷外发动机。他向後靠在船舷上,看着这个画面,然後发现他能够轻易想象这个画面:未来的每年暑假,亨利都会和他一起来这里,学着如何烤玉米和打干净利落的绳结,并恰恰好地融入他奇怪的家庭之中。
他们跑去游泳,然後七嘴八舌地聊了一阵子政治,最後又传起了吉他。亨利和茱恩及诺拉拍了一张左拥右抱的合照,两位女孩都穿着比基尼。诺拉一手握着他的下巴,伸出舌头,作势舔他的侧脸;茱恩的手指缠在他的头发里,头靠在他的颈窝,对着镜头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他把照片传给阿波,然後收到他回传的一串痛苦的乱码和大哭的图释,所有人都笑到差点尿出来。
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非常丶非常完美。
那天晚上,亚历克睡不着。他喝了太多精酿丶吃了太多烤棉花糖,他盯着上铺木板上的年轮,一边想着在这里成年的事。他记得自己年幼时乳臭未干丶天不怕地不怕,整个世界是如此美好丶无边无界,彷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会把衣服堆在码头上,然後一头跳进湖里。一切都是这麽的适得其所。
他还是把童年那个家的钥匙挂在脖子上,但他不记得自己最後一次真正想起那个孩子是什麽时候了。
也许失去那份工作没有他想象的那麽糟糕。
他想着他的出身,想着他的母语和第二语言。他想着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和现在的梦想,还有它们的交集。也许这个交集就在这里,在围绕着他的湖水之中,或是在拆信刀刻出的字母之间,或是在某个人靠着他时稳定跳动的脉搏里。
「亨利?」他低声说。「你醒着吗?」
亨利叹了一口气。「一直都醒着啊。」
他们压低声音,溜过在阳台上打瞌睡的其中一个亨利的随扈,跑过草地,冲到码头上,途中玩闹地推着对方的肩膀。亨利的笑声又高又清晰,他晒伤的肩膀在黑暗中仍呈现明亮的粉红色,亚历克看着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个什麽东西在膨胀,好像他能一口气游过整座湖,连换气都省了。他把自己T恤脱下来,扔到码头的另一边,然後开始脱下自己的内裤。当亨利对他挑起眉时,亚历克大笑起来,跃进湖里。
「你这个危险分子。」当亚历克再度浮出水面时,亨利说道。但他只犹豫了一下下,就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
他裸身站在码头边缘,看着亚历克的头和肩膀在水中载浮载沉。他的身体线条在月光下拉的很长,肤色笼罩着一层蓝色的光芒;他看起来好美,亚历克忍不住想,这一刻,伴随着轻柔影子和白皙的腿和嘴角的浅笑,这就应该是亨利在历史上留下的肖像。萤火虫在他的头四周飞舞,停在他的头发上,像是一顶皇冠。
他跳水的样子优雅得令人生气。
「你做事情可以不要每次都这麽浮夸吗?」在他浮出水面後,亚历克立刻用水泼他。
「你还真好意思这麽说我。」亨利说。他脸上露出接受挑战般的笑容,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比被亚历克肘击更愉悦的事了。
他们绕着码头追逐着彼此,然後相继下潜到湖水不深的底部,再一口气冲回月光下,手肘和膝盖彼此碰撞。最後亚历克终于想办法圈住了亨利的腰,将他定在那里,潮湿的嘴唇滑过亨利的喉咙。他想要就这样被亨利的腿缠着,直到永远。他想要将亨利鼻子上新晒出来的雀斑和他们头上的星星比对起来,然後叫亨利为那些星座命名。
「嘿。」他说,他的嘴距离亨利的嘴唇只有一个鼻息的距离。他看着一滴水珠滑下亨利完美的鼻梁,消失在他嘴里。
「嗨。」亨利回答,而亚历克想着,老天,我真的好爱他。这个念头一直回到他脑中,而他看着亨利温柔的微笑,越来越难阻止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踢了一下水,让两人缓缓地旋转起来。「你在这里看起来好棒。」
亨利的微笑往一边勾了起来,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嘴唇擦过亚历克的下巴。「是吗?」
「是啊。」亚历克说。他的手指缠绕着亨利的湿发。「你跟我们来了,我满开心的。」亚历克听见自己这麽说。「最近压力实在太大。我……我真的很需要你。」
亨利的手指轻戳了一下他的肋骨,温和地责备道。「你承担太多了。」
他直觉地想要回一句「才没有」或是「我就是想要啊」,但他把这些话吞了回去,然後说:「我知道。」然後他意识到这是事实。「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麽吗?」
「什麽?」
「我在想,明年就职典礼之後,我再带你来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们就可以坐在月光下,什麽都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