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把手放下了。
我跟他说:“你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做了该打的事,却没被我打过的人。你知道这是为什麽吗?”
“也许你不忍心。”
“所以,请别利用这种不忍心。”
他突然说:“你要不要利用利用看我的这种不忍心。我今天晚上特别不忍心。所以你提一个要求,无论你说什麽,我都会说好。就算是你最早在餐厅里提过的那个要求也没问题。”
我看着他。
我在餐厅里提过什麽?
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还给他戒指,抹着眼泪很丢脸地哭,然後跟他说……
你跪下来求婚试试看啊?
突然之间,周围的路灯在未尽的黑蓝色夜空之中全部亮起来了,一盏一盏,犹如遥远的星光映在海中,随着海浪翻起,被骤然推到眼前。
我突然感到心脏猛地跳高,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随意在零食铺里挑选最喜欢零食的时刻。
仿佛童话主题的贺卡翻开,戴着红帽子的圣诞树上,金色铃铛拂动,米粒大的灯泡,点缀其中,犹如梦境。
可我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电线杆上戴着黄帽子的工人,路灯忽然又暗了,像亮起来那麽突然。
现实不是童话,路灯忽闪忽明,也不是奇迹,只是线路在维修。
我在黑下来的那条小路,对支维安说:“你有爸爸,我没有了。你知道吗?要是拿我爸来跟你交换,二十个你换一个我爸,我都会换的。”
“等过了这不忍心的瞬间,我对你来说,又值个几分之一的你爸呢。对你来说,你从小到大想的,不一直是坐到他身边去吗?如果我挡在你去他身边的路上,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块你想绕开的石头。所以你就按照你原先计划的,好好呆在你的19楼,如果做得到,就坐到他身边去。我要呆在5楼,按部就班地按照我的计划本生活。所以我的要求就是:我们要绕开彼此,就算在电梯间里偶然遇到了,也要假装看不见,省得成为彼此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连刚才那唯一一盏路灯也不亮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是听见他回答我一声“好。”
声音犹如我们认识的最初,不带一丝波动。
也许是因为这麽难的决定我都迅速做完了,一切好像都变得容易。
那天晚上我给那个陌生手机回了电话,告诉他,我绝不会见他,如果要告诉我小叔叔一家,悉听尊便。
还给我小婶婶打了个电话,说,我和姓黄的是绝对不会谈下去的。我们结了仇,他害我失业了。所以下个月生活费我只能减半给了。
小婶婶问我:“怎麽会结仇了?”
我说:“小时候他和班上同学一起因为我妈的事骂我,我往他嘴里塞了纸。他记着仇呢,所以才来追我,故意恶心我。今天他在我办公室骂我们家,我砸了东西,被开除了。现在还没找到工作。”
“还敢骂咱们家,这姓黄的真不是个好东西。别说砸东西,就砸了他又怎麽样。”
听小婶婶的语气,她似乎瞬间恨上了姓黄的。毕竟她最喜欢的是可以拿到手数的钞票。而且她有个优点,是护短,自己骂家人可以,听不得别人骂我们家。
我还跟她说:“小婶婶,等过年我回家的时候,我有点事跟你和小叔叔说。挺重要的。”
小婶婶语气有点迟疑,像她已经知道了什麽似的,跟我说:“别的先不要想,你先好好找工作,啊。”
但第二天上班,麻烦事来了。
昨天下午的事似乎在全公司都传开了。
办公室的气氛始终有点怪。齐姐还是正常上班,刘明珠始终欲言又止,霞姐倒是蛮开心的,一直说我就说我们小赵不错的,钱益和王翔见了我一直在尴尬地笑。
钉钉上,不断有人问我:“都说你是支总女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是。”
“可只有女朋友才会用那种口气对老板说话吧。”
“搞错了吧。”
“好多人在走廊上看见了哎。”
过了一会又有别的消息来了。
“据说营销部有个人骚扰老板女朋友被老板砸破了脑袋,你听说了没有?”
“……”
“你没听说的话,帮我问问刘明珠啊,她消息灵通啊。但我发她消息,她一直不回。她今天在忙什麽?”
衆多消息里,人事部小何的消息最为醒目。
“赵远优,你不用辞职了。後来我们部门又找黄孝亨谈了话,杨副总还说要找做法医和刑警的朋友过来好好给他验验伤,看他这伤到底怎麽来的。他就慌了,就说了实话。其实我昨天就看出来了,怎麽可能溅得那麽规则。他老骚扰女员工,之前也有别的部门的女生来投诉过,只是大事化小了。这次可不能这麽算了,杨总已经把他开除了。杨总让你安心上班,还说你要是早跟他提一下支总,就没这麽多事了。”
我回她:“我辞职信写好了,今天我就会提交。你可以告诉杨总,我和支总没有任何关系。”
黄孝亨的额头上的伤口弄清了,欺负过我又被我欺负过的人被开除了,我开心吗?不开心。
我毕业快两年了才懂得社会上的一点事,支维安曾经告诉过我的“成熟的人际交往中,提个名字就够了”我到今天才亲身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什麽都不用做,自然会有人上赶着帮他做这些事。
所以呆在19楼多好,坐到他父亲身边去多好。
我感到可悲,为我自己,为黄孝亨,为支维安,为这楼每一层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