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妄嘿嘿笑道:“沈兄弟面嫩,骆姑娘你少逗他,还是冲我来。”无乐道人却认真辩道:“骆姑娘说得武断,世上并非没有恩爱夫妻。”
骆明歌嗤笑道:“什麽恩爱夫妻,燕空梁跟郁轻尘恩不恩爱?他也想和我睡觉。”
沈越一怔,他此前见燕空梁耿直厚道,且对郁轻尘颇为关切,绝不像骆明歌所言,心中虽不相信,隐约却又觉骆明歌似也并非信口开河。
骆明歌看他一眼,微笑道:“你若不信,一会儿自己去问姓燕的。”
沈越道:“这……”
说话中,两方相距渐近,岑不寂眯眼瞧着,道:“这些贼子,倒似谈笑自若。”
燕空梁道:“他们必是在商议稍後如何动手。”他加快步子,走在几人之先,郁轻尘紧随其後。
闪电掠空,将双方身形照得煞白——
沈越身旁一空,却不见了骆明歌丶段妄等人,眨了眨眼,前方十数丈外,五人奔行错落,如划破雨幕的五只飞燕,疾撞向神锋六御史。
无乐道人掠在最先,落足于燕丶郁二人身前,长鞭无声无息地滑出袖口,卷袭而出;燕空梁本知他善于远攻,没想到他竟犯下武学大忌,迫近到数尺之内,当即不容他鞭身伸展,抢近一步掌劈长鞭中段,右拳击他面门。
无乐道人略退半步,回腕一收,长鞭绕身盘旋数匝,将全身要害遮住,遽然又一抖腕,鞭上荆刺尽数急射而出,宛如密密麻麻的灰白雨滴,向着神锋六御史笼射过去——
远远瞧去,倒似那附近的雨线骤然变得密集。
燕空梁首当其冲,却是最难躲避,这由守转攻的绝技,自无乐道人在郓州扬名以来,七年间不曾使过,他自也难预料,瞥见岑不寂丶袁岫等人闪身急退,同时或舞剑格挡丶或挥袖拦截,他顾及身後的郁轻尘,便不旁跃,运劲周身,硬接了一蓬荆刺雨,虽以掌风震偏不少碎刺,腹上丶腿上仍溅出十馀道血花,受伤颇重。
此番惊变,只在双方乍接近的一瞬间,随即郁轻尘揽住燕空梁腰际,倒掠数丈,六神捕就此分散,唯有裘铁鹤伫立原处,始终未动。
——刚才一阵碎刺乱纷纷打在他的道袍上,却都失力滑落雨中,他目不斜视,不曾看向无乐道人一眼。
在他正前方,李舟吾一剑刺来。
这一剑颇为缓慢,却是先发而後至,段妄丶骆明歌迅捷从他身旁掠过,在他身後,萧惊雁抹一把雨珠搭在弦上,一痕水线穿风过雨,射向裘铁鹤左腿。
此前五人计议停当,由无乐道人以“白蟒散鳞”的奇技将六色神捕迫散开来,五人趁隙合击裘铁鹤:此人武功太高,只要能先将其格毙,馀人便好对付。当下段丶骆二人分向左右跃出,段妄随手从褡裢里抽出判官笔,疾点裘铁鹤右肩,骆明歌的桃木剑直刺裘铁鹤左臂;稍远处,无乐道人鞭梢一颤,啄向裘铁鹤右腿。
裘铁鹤不闪不避,将手中重剑在身前一拄,剑头插入泥土,霎时间他的胡须丶袍袖丶衣摆都逆着雨线,朝左飘飞,恍若是凄寒秋风中突然生出一道相反的春风,吹动他周遭的一切:
桃木剑丶长鞭丶水箭都随之飘向裘铁鹤左手边,击在了空处;段妄本在裘铁鹤右侧,半空里身形不可抑止地左偏,却落在裘铁鹤身前,挡住了李舟吾的剑锋。
段妄大惊,转刺裘铁鹤眉心,裘铁鹤左袖微拂,将他拂得翻滚丈外;段妄立时跃起,只觉一股酒意在体内往复冲撞,几欲呕吐,再看骆明歌等人,均是面色难看,一时僵立。
裘铁鹤脊背微曲,衣袖斜飞,一人一剑定在风雨中,如老者拄拐。
这时,李舟吾那一记缓剑堪堪刺到,叮当一声,剑锋左偏,却刺在了重剑上。两剑甫一接触,李舟吾的剑劲便不断向左泄逸——
那重剑上生出的轻风,仿佛能吹动万物,无从阻绝;顷刻间一道又一道“剑篱”剑劲流逝到风雨中,李舟吾腕上一轻,手里铁剑恍若透明空无,在他旧劲散尽丶新劲未生的一瞬,裘铁鹤留剑于地,踏前一步挥掌,李舟吾擡左臂一格,倒退数步,嘴角溢血。
裘铁鹤首度施展“天地置酒”与“春风危楼”融合的一式,以一己之力击退五贼,诸人无不震惊;岑不寂等神锋御史借机回掠出招,与段妄等人混战开来,风雨中剑光纵横,混杂着雷音电闪,数团身影往复穿插分合,唯有裘丶李二人相对伫立。
“置酒高楼上,天地过春风。”
裘铁鹤悠悠吟出此句,意气傲然,仿佛此刻风雨雷电下的激斗,于他不过如春日酒楼上的饮酒谈笑,微不足道。
李舟吾笑道:“这一式的名目,未免太长了些。”
笑声中,他掠近再出一剑,这一剑迥异于方才,快到骇人,刺至半途,忽有几道锐风飞至剑上,竟像是刚才分散出去的剑劲重又回归,在剑刃上叠成一声短促的嗡鸣,一时间剑风大作,压得裘铁鹤衣衫倒卷——
裘铁鹤一凛,提重剑一挡,竟觉李舟吾剑劲几乎倍增,喀拉一声,黝黑的重剑崩断;剑锋刺入道袍,裘铁鹤不得不侧身急让,指风连弹,才将李舟吾的攻势迫停。
“这是何招式?”裘铁鹤神色凝肃,他知一个人决然使不出比自身全力一击更大的力道,又辨出那一下促音实是五声相叠,而刚才李舟吾第一剑上也正是飘散出了五道剑劲;可剑劲使出便是使出,本该已消耗殆尽,也绝不能再重新与当下的劲道相合。
他心念电转,虽窥不破此剑的关窍,但知奇招怪剑丶乃至世上一切事,但凡太过反常,必不能持久,这是天地间的正理;当即也不慌乱,挥动断剑踏步削出。
“这一剑名叫‘分粥’。”李舟吾随口答话,转腕拆解开这一剑,又还了一剑;数招过去,裘铁鹤见他果然不能连使刚才那奇异的一招,心下愈定。
两人相斗中,身边不时擦过一缕气箭;数丈外,萧惊雁几次发箭,均被岑不寂挥袖化去。
萧惊雁游走等待时机,见岑不寂暂去相助严画疏,倏一张弓,锐气破开雨幕,直追岑不寂後心——
岑不寂也不回头,反手一甩袖,劲响归于寂静,气箭散入风雨;萧惊雁皱眉再张弓,那黑弓竟诡异地当空悬停,将他身躯如箭般射向岑不寂,岑不寂惊咦一声,转回身与萧惊雁对了一掌。
萧惊雁倒飞回去,将黑弓接在手里,翻身站定;岑不寂却只稍稍一晃,他叹了口气,大袖在风雨中一阵狂舞,将剑劲催发扩散出去,周围非使“寻舟诀”内功者,均觉内息流动逐渐缓慢,却是被岑不寂的“静剑”压制。
萧惊雁一惊,强提内力,持弓逆着袖风掠近,却觉越靠近岑不寂,舞袖之声反而越低,来到岑不寂身前时,耳边无声无息,似连雨声也听不见了;他几次挥弓袭去,均被鼓舞的袍袖挡回,陡然间,岑不寂袖上破开一处孔洞,却是段妄掷过判官笔,击穿了袍袖——
那判官笔穿过袍袖,便即断碎坠落,段妄跃步中又从蹀躞上取下一对匕首,使出昔日“火宅”一派的“红莲双焰”匕法,急攻岑不寂;萧惊雁见他来到,便转身掠向严画疏,严画疏昨日伤势不轻,适才一直在闪躲段妄的追击,这会儿被萧惊雁盯上,亦是左支右绌,只图自保。
段妄与岑不寂斗得数招,匕首也被袖劲震断,他不断取出分水刺丶铁鈎丶软剑等兵刃,每换一次武器,便也换一门武功,岑不寂的袖劲浑圆中愈见凌厉,似乎袍袖上每处褶皱都能发劲,接连将段妄的兵刃打飞打折;段妄眼看手中竹箫也断成两截,哈哈一笑,反手从背囊里抽出一把弯刀,蓦地嘶声怪吼:
“哇呀呀呀!”
吼声中,岑不寂心神微乱,恍惚看见袭来的刀光中一道模糊的狮子的面容一闪即逝。
——段妄这一刀欺近猛斩,身上被袖风割开数道伤口,却也以西域门派“镜湖宫”的“镜刀”将岑不寂的两条长袖斩落。他咧嘴跳开一步,丢了卷刃的弯刀。
岑不寂的袍袖边缘混入了乌金丝,极为坚韧,他平时惯以袖为剑,此际擡着两条光秃秃的臂膀,不禁大感不适,招法也生疏了不少,段妄抄住一条湿漉漉的袖子,骤一灌劲,束衣成棍,使开金鹿寺的“十方袈裟棍”,大笑大跳着击向岑不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