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丛丛原以为他吩咐完会要离开,没想到孟珂让人搬了几把椅子就在原地看着她干活。这位“监工”让她有点不爽,但人家是官老爷,她纵使不悦也不敢说什麽。只能拿出怀里吃饭的家夥,祖传的白布包,内藏朱砂线一股丶游丝针一根丶方孔钱一枚。朱砂线比婴孩发丝还要细,但韧性极强,不小心点很容易割破手指,在光照下会有显眼的红光。游丝针比普通绣花针长上半指,坚硬锋锐不易弯折。这两样就是二皮匠这门手艺最重要的工具了。
所谓二皮匠,就是能将死者的尸体缝合的手艺人,因为少所以稀罕。这门手艺在战乱时很是吃香,苦主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亲人求个全尸的。现在太平盛世,这门手艺就渐渐没落了,本就神秘的行当再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云丛丛只能接到官府那边的活,也只有官府里的几个人知道她干这行,一般都是悬崖上摔下去或是刑场上尸首分离的,凶案是极少的。本来这活是她爹做的,现在轮到她了。云丛丛想赚那丰厚的报酬,所以即便是个恐怖晦气的活,她还是操起了祖传的生意。
“佟仵作,麻烦你多拿些纱布来。这头骨坏得厉害,还要您帮忙。”
“没问题。”佟仵作拿了个小小的铁头和许多纱布走了过去。
孔成看了眼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孟珂,“孟大人,这就要开始了,不如……您先回衙门休息?”
“不了,我瞧瞧。”孟珂摇头,眼睛一直看着云丛丛,他一向不相信这些江湖术士,尤其还是个小姑娘,可所有衙役都说此事只有她能办成,自己也是半信半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决定待在这里看这个二皮匠怎麽“妙手回春”。
“要不您坐近点看,清楚一点。”孔成也是一片好心。
孟珂皱起眉头,“不用。”
……
仵作将一些碎骨取出清理干净,又将一些歪斜的错位的骨头用头尽可能的掰正了,那咯咯吱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孟珂脸色不大好,又朝门口通风处歪了歪身子,眼看着云丛丛熟练地将纱布塞进头颅中肌肉丶骨骼缺损处,然後一眨眼功夫就把朱砂线穿进了游丝针孔里。云丛丛从那人左耳後面下针,慢慢向下连接脖子……肩膀……飞针走线,半个时辰过去了,仵作的额上已浮现一层细密的汗珠来,云丛丛却是手脚冰凉,觉得遍体通寒。
“给云先生拿把椅子。”孟珂冲身边衙役耳语道。
衙役小声回应:“云先生说,坐着使不上劲。”
孟珂更加仔细地看着云丛丛的一举一动,见她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要用多大劲,若说是巧劲儿他可一点儿没发觉。此时佟忠已经停手站到了一旁,他的协助工作做完了。有衙役及时端上一杯热茶,仵作退到门边谢过喝下一杯热茶驱驱阴寒之气,孟珂见他在这种充满腐烂腥臭之味的地方还能喝下去东西,不禁泛起阵阵恶心。
……
云丛丛这边扬起手,手腕转动一拉,本来歪向右边的头颅顷刻被拉正了。她走到右边开始处理右边的脸,然後继续向下缝合脖子,再到右肩,到肩头处突然一顿,眼中露出惊异的表情。孟珂见她怔在那里好一会儿不动弹,问道:“怎麽停了?”
“哦。”云丛丛垂眸低头道:“此人似乎,似乎……瞎了一只眼。”
孟珂闻言起身,走了一步突然停下来,看向仵作,“你去看看。”
“是。”
仵作上前看了看对孟珂说:“回禀大人,的确如此,瞎了右眼。”
“你们确定他被害前就瞎了一只眼?”
云丛丛点头肯定道:“是,眼眶处的皮肉已经缝好了,较之左眼小了一圈,
此处皮肉硬且厚,内部有肉疙瘩,是伤过又长好了的,应该有好些年了。”
“你怎麽知道他瞎了?”
云丛丛解释道:“和我以往缝合的尸体一样,眼睛瞎了眼珠子会变小,连带着周围的皮肉也会萎缩。”
孟珂双唇紧抿,神色十分严肃,脸色晦暗,大家见他这样不知道哪里叫他不满意了,都大气不敢出地等他发号施令。孟珂定了定神开口道:“好,这个线索很重要,你继续。”说完就大步往屋子外面走,弄得大家都面面相觑。
……
云丛丛一头雾水的,不过既然孟珂都说“好”,那她的任务算是完成得不错,她趁孟珂不在跺了跺冰凉麻木的双脚,将有些僵硬的双手放在一旁准备好的热水里舒缓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她爹云野的样子来,她记得,好像也是在那里,有三个一样的……还是她记错了,或者只是个巧合……
孟珂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折返回来,云丛丛这边刚好要缝最後一针,这一针下去再上来,面貌复原就完成了。她却不急着开始最後一步,而是拿起一直闲置的一枚方孔钱,将那铜钱放入死者口中,闭上眼默念了几句经文,随後再不犹豫地下针抽线,绷紧的朱砂线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看到墙上晃动的影子,孟珂这才发现这一针一线里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