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向自己狼狈的模样,无所适从地转过身,磕巴道。
“你,你······先出去。”
裴因慌忙应声,从浴池中出来,涨红着脸拿过干净衣物披在身上,却不想心急之下碰到了伤口,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温堇禾挂念他身上有伤,方想转头,却僵在原地,甚觉不妥又默默转了回去。
“不妨事。”裴因顿了顿又说,“待会我吩咐府中侍女送件新衣来,不过得等到明日了。”
“为何?”温堇禾不解。
“眼下入夜,城中铺子都打烊了。”裴因费力地裹好衣物,腰间胡乱打了个结。
“你好歹是个郡王,府中怎的连件新衣也没有。”温堇禾十分嫌弃。
“我府上又没有女人,哪来的新衣。”裴因理直气壮,看着她有些瑟缩的背影,紧接着说,“夜色寒凉,待会我命人给你送碗姜汤,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阿禾。”
见她并未张牙舞爪地反驳自己,裴因静静地凝望着她,笑意自唇角蔓延至眼底,双眼弯弯藏着连他也未曾发现的缱绻。
温堇禾自然而然地在郡王府中留宿一晚,裴因将她的厢房安置在自己卧房的隔壁,美其名曰以防她再次迷路。
待安顿好温堇禾後,裴因回到卧房,一层层摘下缠在指尖的白条,看着逐渐融化的凝玉膏,陷入沉思。
徐青屏的死状他看在眼里,今日明月楼小厮的惨状他也亲眼目睹,下一个傀儡妖的弃子或许便是他自己。
万万不可坐以待毙,他想。
俄顷,他盘坐于榻上,试图调动内力搜寻藏在他体内的傀儡丝,可宛若大海捞针。
不知过了多久,榻边烛火也已消磨殆尽,恍惚间,裴因忽而感到体内有股力量翻涌,不断撕扯他的腹脏,他猛然睁眼,眼前却蒙着一层黑雾,无法看得真切。
整个人如堕深渊,旋即闷头昏倒在榻上。
待他再次醒来时,他惊觉自己躺在郡王府前的那条街上,四周空荡荡,杳无人烟,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裴因站起身,不知何时自己竟着一身喜服,街边也挂满了红幡,而在长街的尽头无端悬着一座喜轿。
他定睛看去,只见温堇禾一袭红衣端坐在里面,朝着他笑。
那温软的笑意驱使着他朝温堇禾走去,带着莫大震颤的欢喜,他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今日的她比往日还要美,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柔情。
他情难自抑,附身吻上了她的唇。
可就在那瞬间,裴因忽感全身的皮肉被揪扯起来,窒息感倏然而至,自後背长出簌簌黑线捆绑着他的双臂将他拉远。
他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衣逐渐消散在浓雾中,忍不住高喊阿禾。
身後的黑线愈勒愈紧,钳制住他的四肢动弹不得。裴因疯狂挣扎,黑线无孔不入钻入他的身体,恍惚间将他的魂魄剥离。
身旁雾气越来越浓,馀光瞥向四周,他看到一颗惨白的头颅自头顶吊下,滴溜溜转着圈。
那是徐青屏的脸。
黑线犹如蛆虫,自徐青屏的口中,眼中喷涌而出,将裴因的头颅死死裹住,不留丝毫缝隙。
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消失,朦胧中他仿若听到温堇禾冷静的声音,她说。
“裴因,握紧你的剑。”
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裴因一把挣脱束缚,掏出腰间的短剑,猛然向自己手臂上划去。
刺痛感逼醒了他,睁眼发觉自己正蜷缩在榻上,手中紧握着短剑,左臂上有道极深的伤口,正汩汩冒着血。
裴因坐起身,小臂痛到发麻,他颤抖着手抚上胸口,心一横擡手划开一道口子。
果然如他所料,并未有鲜血流出。
他想接着向里摸去,犹豫片刻终究收回了手。缓了许久,裴因望向床头的油灯,灯油快要干涸,火苗奄奄一息。
微弱的烛火倒映在他的眼底,他敛下眼眸,将油灯靠近胸口。
猝不及防间,他感到体内有东西收缩,腹脏里片刻痉挛,他死死攥住榻沿,额角青筋凸起,冷汗滴落而下。
良久,他将油灯搁下,长舒一口气摸向胸口。只觉那处凹下一块,刀口边缘也已发焦,粗糙犹如干草。
裴因将伤口包扎好,在床前静默片刻後,擡眸望向门外,眸中已尽是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