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几阙(2)
凉夜如水,三更梆子未歇,钦天监值房仍旧燃着灯。
值守小吏蜷缩在案前,冷汗早已浸湿单薄的衣衫。他紧攥朱砂笔,擡手揩去额间的冷汗,战战兢兢在帛书上落下最後一笔。
荧惑入太微,国易政,主易位,乃大凶之兆。
他紧阖双眼,双手将星象图呈上,始终未敢擡头去瞧远坐高位上的监正大人。
僞造星宿图,此举欺君,乃是大逆无道。可他微如蝼蚁,亲眷皆落入眼前这畜生手中,他别无选择。
立于一旁的带刀卫士接过帛书,呈给赵明举,图上荧惑守心的星象不差毫厘。
他搁下茶盏约莫扫过几眼,点点头起身朝值房外走去。尚未走远,只听得身後值守小吏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求监正大人放小人一马,小人家中尚有八十老母需要照料——”
赵明举停住脚步侧头看去,未等那小吏接着哭喊,便擡起右手稍稍动了动指头。
带刀卫士见状朝他颔首,下一瞬长刀出鞘,求饶声戛然而止,锦绣屏风上溅出一道刺眼的猩红。
耳边不再聒噪,赵明举捏起星宿图的一角,嗤笑一声快步走向紫微殿。
殿内阒无人声,只有摆在正中的香炉上依稀有火星闪烁。他三两步上前,按住炉鼎朝西北角转了三圈,藏在暗处的窄门轰然大开。
赵明举朝四周张望了眼,确认四下无人,便飞速隐入窄门。
甫一进去,便见李良与靳方夷相对而坐,案上黑白棋子铺陈开来,手边杯盏茶烟袅袅,像是刚来不久。
他上前躬身行礼,遥遥望过一眼。
棋至终局,胜负未明。
李良擡头瞧了眼赵明举,不咸不淡地问道。
“监正大人,此事可成?”
赵明举从袖袋中掏出那张星宿帛书,呈给靳方夷和李良。
二人看过後便将帛书搁置在一旁,李良向後一仰,朝靳方夷擡擡下巴问道。
“陛下如今圣体如何?那炼妖鼎修复将毕,靳司使这边莫要被牵掣不前。”
“李大人放心,已是强弩之末。”靳方夷笑笑,轻叩棋盘示意李良落子。
李良听後挑挑眉,眼前这人虽为後生,可行事果决狠辣,丝毫看不出半点寡断之意,也难怪圣人在一衆监生中选出了他。
自九年前炼妖失利,圣人禅位後,便一门心思扑到炼妖大业上,他们筹谋数年,蛰伏数年,终于要在半月後功成业就。
思及至此,李良接着问道,“靳司使打算下一步从何处着手?”
“那薄氏女也该施展用处了。”靳方夷勾唇一笑,捏起一颗剔透的白子,执手落在棋盘一角,堵死了黑子的路,“此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正在此时,暗室的门再次打开,笃笃传来的脚步掷地有声,其中夹杂着拖拽重物的沉闷声。
三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披着一袭绛红袈裟的和尚自门外走来,手边还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那男人眉骨处有块青紫色胎记,蔓延至眼尾,尤为扎眼。
浑身布衣褴褛,满是血迹,任凭和尚随意拖拽,仍一动不动,左右腿看上去长短不一,显然是个跛脚。
那和尚走到三人面前,一把将男人摔在地上,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各位大人可真是纤悉无遗,人藏在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住,贫僧当真佩服。”
赵明举脸上霎时青一块白一块,这男人被押在钦天监暗窖中,没成想看管不严,竟被他逃了出来。
“若不是贫僧途径此地发觉,将这人抓了回来,怕是明日按察司的大牢该换三位坐坐了。”那和尚冷嘲热讽,眉眼间满是轻蔑。
“好了,虚云。”李良高声制止了和尚,伸出二指捏了捏眉间,上下打量一番他的袈裟,说道,“你就是穿着这一身招摇过市,不觉得太过乍眼?”
“与其操心这些,各位大人不妨想想半月後的祭天大典。”虚云拂了拂袈裟,轻笑道,“贫僧从不打诳语,若那日得不到贫僧所求之物,便是连你们也杀得。”
“自然是杀得!”说书先生猛地一拍醒木,“荧惑守心,妖邪乱世,高僧术士得了那位的令,赴京诛妖,还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