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枯荣(1)
七日後,长安城内。
温堇禾微驼着双肩,贴着墙根一路疾行。
经行过几处狼藉的商铺时,她蹙了蹙眉,拉紧素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冽的眼眸。
短短几日,长安城内已是断壁残垣。街边商铺悉数紧闭,几间被火燎过的铺子如今已是焦黑的骨架,只剩半截的招牌斜挂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冷风呜咽刮过,卷起地上的灰烬,凄厉打着旋儿。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游人,佝偻着背,步履匆匆。
温堇禾扫过眼前此景,只觉心中坠了块巨石,她虽紧贴墙根,可在这些草木皆兵的百姓中显得格格不入。
远处忽的传来一阵凄厉的马嘶声,街边几人瞬间如受惊的老鼠,四散逃窜。
她望向四周,也寻了处草垛,钻了进去。
不多时,数十个身着黑红软甲的官兵骑马而来,为首的两人面若阎罗,手中拿着玄铁铃,边走边朝四周摇晃。
铃声清脆,与寻常摇铃并无二致。
温堇禾听到铃声後忙扒开一层草垛,定睛朝官兵看去。
镇妖司的巡查吏?
如此大张旗鼓,用玄铁铃来寻妖邪,靳方夷这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萧如琢找出来。
温堇禾咬紧下唇,缩进草垛。
他们师徒二人的身份不可入京,她便瞒着萧如琢先来探路,待摸清状况後再回京寻得炼妖鼎的下落。
只是,如今这情形怕是有些不妙。
待巡查吏走後,温堇禾拉住躲在身边的一个妇人,放缓了声音,问道。
“这位大娘,叨扰了,近日城中究竟发生何事——”
未等温堇禾说完,那位妇人瞬间抖若筛糠,惊恐地甩开她的手,边跑边捂着嘴叫道。
“我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
温堇禾无奈,只能避开巡查吏,一路躲到暗巷中,掐诀揪出藏在墙角洞中的老鼠精,威胁它将这几日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说个明白。
老鼠精莫名被揪出洞xue,见是个法力高强的道姑,敌不过她,虽战战兢兢,却也只能如实招来。
那老鼠精被温堇禾提着後颈,悬在空中,声音颤抖着说。
“这几日新任国师大肆敛妖,抓完大妖抓小妖,甚至连山野精怪也要抓,像我这种不起眼的精怪都要抓去坐牢的。”
说到此处,老鼠精只觉委屈,哭唧唧道,“抓来抓去不光人心惶惶,我们妖也不得安生。”
“活菩萨,快放过我吧。”
温堇禾撒手,老鼠精便吱吱钻入墙角,待灰色的鼠尾消失于洞口後,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蹲在地上的温堇禾缓缓起身,遥望向巍峨的宫墙,只见红砖青瓦,垣壁高耸。宫墙顶上却蒙着一层灰败的雾气,看得不甚清楚。
靳方夷这是一点也等不及了吗?
说罢,她擡手捏符,四周顿时萦绕出金光,下一瞬便不见踪影。
。
案牍库的重门缓缓打开,一衆身着藕荷色宫裙的婢女鱼贯而入,手捧朱漆食盒,各各低眉顺目。
唯有跟在最後的婢子大着胆子擡眸,看向独坐在案牍上的郡王殿下。
几日未见,裴因身形消瘦了许多,眉眼显得愈发锋利,不若往日的柔顺,倒多了些许阴晦。
温堇禾敛去她不加矫饰的目光,托好手中的食盒,随着婢女的脚步将食盒放在殿中那张紫檀圆桌之上。
今日之行本想浅探个究竟,可临到皇城根下,温堇禾心中的思念便如青笋滋生,失控般破了土,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直至冲破理智的禁锢。
她心一横,冒着风险使了障眼法,混做婢女的模样尾随其中。
听到她们暗中嚼舌根,才得知自己走後,裴因便因重犯脱狱而被迫罢官,软禁在案牍库中抄录《恶妖籍》。
裴因停下手中的笔,闲闲扫了眼,便朝婢女们摆了摆手,命她们退下。
婢子们得了令,纷纷福了福身,无声地退出门外。
温堇禾坠在末尾,磨磨蹭蹭地行至门前,忽的顿住脚步,伸手将重门合拢。
偌大的案牍库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她转身朝裴因走去,刻意放轻了脚步,直至距他三步远时停下。
裴因顿住笔尖,稍稍掀了掀眼皮,看向那双藕荷色的宫鞋,面色始终无波无澜。
其实早在温堇禾进门时,他便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可心中仍堵着一团气,不愿同她开口说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