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积玉强撑着声音,但还是禁不住地弱了下来:“真的只是……意外。”
病房的灯是毫无温度的白,将方引一身黑衣照得寒浸浸的,白皙的下半张脸显现出一种清冷的俊秀感,仿佛刚刚从一场暴雨中跋涉而来。
谢积玉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惊慌感。
他想起异国夜晚戈壁滩的尽头,那个躺在礁石滩里等待涨潮的人。
“我今天不该跟到医院来,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现在没关系了,也确实没什麽好说的。”
方引冷静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一下……咳咳……”谢积玉连忙撑起了身体,猛地咳嗽了几声,“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今晚到医院来,我……我挺开心的。”
方引顿时皱眉,冷冷道:“我再怎麽说也是医生,你当时那个状态离重症也没多远了,没有别的意思。”
“是,我明白的,我明白。”谢积玉苦涩地笑了一下,“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关岭退了出去,这方空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算起来是前年的12月31日,当时我去扫墓,正好碰见了许青蝶和方澄母子,我才知道你有一些东西留在了那个靠海的庄园里,就想着去拿回来,然後我看见了你小时候的照片,那个纽扣当眼睛的毛绒小狗,以及那枚戒指。”
谢积玉说着说着,声音就微微抖了起来。
他眼圈很快就红了,胸膛起伏得厉害。
“明明当时是被我扔掉了,我後来也找了很久,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那个戒指捡回去……”
谢积玉咳得撕心裂肺,血氧监护仪上的数值又在缓慢增高。
“我才发现你那个时候有多痛,第二天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谢积玉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漫长且没有边界海岸线上,“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我拿着它们,望着天上新年的烟花,才发现你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我要永远过没有你的生活,就觉得……难以忍受。”
谢积玉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完整地呼吸出来。
“我当时其实什麽都没有想,就觉得如果我也死了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你……”
“你是不是疯了?”
方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的话,却犹嫌不足。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什麽另一个世界!你就为了这麽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去死,你的命就那麽不值钱吗?!”
谢积玉咳嗽了两声,很平静地望着方引:“那你呢?”
方引还没有从怒火中反应过来:“我什麽?”
“你的命,又值多少钱?”谢积玉顿了顿,“你当初躺在礁石滩里不是为了看星星,後来更是在我面前割腕——方引,你的命你又要怎麽衡量呢?”
方引摩挲着手腕上的伤,声音弱了一个度,回避了谢积玉质问的目光:“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命也有轻重吗?”
“你不是不知道方家的情况,我好不容易走到那一步,被方敬岁发现的话就会功亏一篑,我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突破口。”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声音中竟有一种无奈的笑意。
“其实我母亲当年生下我的时候就想弄死我,後来却心软了。不过这样的心软并没有换来什麽好事,只得到了後来失去自由的日子。所以严格来说,我已经用偷来的生命活了三十多年,也算是够了。”
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颀长的身体微微弯曲,像是旷野里一株高挑纤细的植物,随时会被风折断。
“而你的到来是被父母所欢迎的,尽管中间发生过那样的不幸,但是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的人生还很长。”
谢积玉静静地听完了方引的话,伸手拿开了罩在脸上的氧气罩,又坐起身来摘掉了监测血氧的工具,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缓慢地走到方引的面前。
“一般人如果遇到你的情况,早就自暴自弃,但你不一样。你从深渊边缘走了出来,还长成了这麽好丶这麽优秀的一个人,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
谢积玉擡手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接住了他的目光。
方引从来没有想过,谢积玉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段话。
过去的人生太长,每一段都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也习惯了对外所有人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