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叶知许报警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叶翎仅存的侥幸,也彻底搅浑了T国这潭本就深不见底的浑水。
秦默最後那句冰冷的诘问——“是警察先找到你,还是急着把你‘处理’干净的人先找到你?”——如同淬毒的冰锥,日夜不停地扎在叶翎心上。
巨大的恐惧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具象成无数双在暗处窥伺丶随时可能伸出来将她拖入地狱的魔爪。她彻底明白了,留在这里,无论是秦默的公寓还是外面的世界,等待她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秦默的行动也变得异常紧绷和频繁。他待在公寓的时间更少,即使回来,周身也笼罩着一层比之前更甚的丶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电话接得更多,声音压得更低,眉宇间的“川”字仿佛刻进了骨头里。
叶翎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公寓这个暂时的避风港,随时可能在风暴中倾覆。
她不再敢有任何奢望,甚至连“离开”两个字都不敢想。她只是更沉默地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恐惧的煎熬中,看着自己本就渺茫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姐姐的报警,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成了催命符。
直到那个风雨欲来的傍晚。
秦默比平时回来得更早。他带着一身外面的湿冷气息,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叶翎完全笼罩。
叶翎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抱紧自己,以为他终于要“处理”掉她这个麻烦。
“收拾东西。”秦默的声音响起,低沉丶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没有预想中的杀意,“十分钟。”
叶翎猛地擡头,眼中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收拾东西?去哪里?处理她的地方吗?
秦默没有解释,只是丢给她一个不大的丶半旧的旅行背包。然後他转身,动作极快地开始整理自己书房里一些关键物品。
抽屉被拉开,文件被抽出,笔记本电脑被合上塞进另一个包里。他的动作迅捷丶精准,带着一种临战前的紧迫感。
叶翎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杀她?那是……真的要送她走?绝望的冰层下,一丝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火苗,倏地燃起。
她不敢问,不敢有丝毫迟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下来,手忙脚乱地将秦默之前给她买的几件换洗衣物丶还有那瓶没吃完的止痛药塞进背包。动作慌乱,手指都在颤抖。
十分钟,精确得如同倒计时。当叶翎胡乱地拉上背包拉链时,秦默已经站在了玄关。他换上了一件更不起眼的深色夹克,背着一个同样不起眼的背包,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丶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麻袋。
“走。”他拉开门,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乌云低垂,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似乎随时会倾盆而下。
叶翎背起那个轻飘飘的背包,赤着脚(她没有鞋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向门口。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恐惧和一丝不真实的希冀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秦默等她出来,反手利落地锁好门。他没有走电梯,而是带着她走向黑暗的安全楼梯。楼道里声控灯坏了,只有窗外城市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勉强照亮脚下。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更添几分紧张和诡秘。
秦默走得很快,步伐稳健。叶翎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不敢落後半步。他手中的麻袋散发出浓烈的咸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却也诡异地掩盖了他们身上的其他气息。
下到一楼,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後门,外面是一条堆满杂物丶污水横流的阴暗小巷。
一辆破旧不堪丶漆皮剥落的灰色面包车就停在巷口,发动机低吼着,像一个茍延残喘的病人。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干瘦的T国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看到下巴上一道扭曲的旧疤。他嘴里嚼着槟榔,看到秦默出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秦默拉开侧滑门,一股更浓烈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车厢里堆满了装海鱼的塑料筐,腥水淋漓。他先将那个鼓囊囊的麻袋塞进鱼筐中间,然後示意叶翎上车。
叶翎看着那肮脏腥臭丶堆满鱼筐的车厢,胃里一阵翻腾。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冰冷腥滑的鱼筐紧贴着她的身体,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她蜷缩在角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秦默随後也挤了上来,沉重的侧滑门“哗啦”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後一点光线和空气。
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腥臭中。面包车猛地啓动,颠簸着驶出了小巷,汇入外面嘈杂的车流。
黑暗中,叶翎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发动机的轰鸣。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麽。
旁边秦默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感觉到他那份沉凝如山丶蓄势待发的紧绷感。他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感官全开,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面包车在城市的道路上左拐右绕,速度时快时慢。叶翎能感觉到车子似乎刻意避开了主干道,在迷宫般的小路里穿行。
有几次,她似乎听到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但车子总能巧妙地拐进更偏僻的岔路。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离了城区,道路变得颠簸起来。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味和港口特有的铁锈丶柴油混合的气息。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侧滑门被拉开,带着湿气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冲淡了车厢里的恶臭。外面是昏暗的码头灯光,隐约能看到巨大的货轮轮廓和堆积如山的集装箱。雨点开始零星地砸落下来。
“下车,跟着疤叔。”秦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简洁。他口中的“疤叔”,就是驾驶座那个干瘦的男人。
叶翎手脚发软地爬下车。疤叔已经站在车外,嘴里依旧嚼着槟榔,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朝叶翎歪了歪头,示意她跟上,然後转身快步走向码头深处一条堆满废弃缆绳和油桶的偏僻栈桥。
秦默没有立刻跟上。他站在面包车旁,借着车身的阴影掩护,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码头区域。雨点渐渐密集,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夹克,他却浑然未觉。
栈桥尽头,停着一艘看起来同样破旧的中型渡轮,船身斑驳,写着模糊的船名。甲板上人影晃动,显得杂乱。
疤叔带着叶翎,像两条不起眼的影子,快速穿过一堆杂物,来到渡轮一个不起眼的丶靠近吃水线的侧舷小门旁。那里有一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水手在等着,看到疤叔,无声地点点头。
疤叔将叶翎往前推了一把,塞给那个水手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又用极快的T国语低声交代了几句。水手收下钱,一把抓住叶翎的胳膊,就要把她往那个散发着机油和铁锈味的小门里拽。
就在这时,一阵强力的手电光束突然从不远处的集装箱堆後扫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厉喝,用的是T国语!
“什麽人?!干什麽的?!”
叶翎吓得魂飞魄散!是码头巡夜的警察?还是……那些人?!
水手和疤叔脸色也是一变!疤叔反应极快,猛地将叶翎往水手那边狠狠一推,自己则迅速转身,朝着手电光束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老鼠!
“站住!”手电光束立刻追着疤叔而去,脚步声和呼喝声响起!
混乱中,抓着叶翎的水手也慌了神,他看了一眼追向疤叔的灯光和脚步声,又看了一眼手里这个烫手山芋,低骂了一句脏话,竟然猛地松开手,也转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