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引擎的咆哮撕裂了夜的寂静,破旧的面包车在荒芜的城郊公路上颠簸疾驰,如同逃离地狱的方舟。
叶翎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後排座椅上,身上紧紧裹着那件染血的西装外套,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车厢本身的铁锈和尘土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她的身体随着车辆的每一次晃动而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劫後馀生的虚脱。
渡鸦队长(叶翎在心里这样称呼他)坐在副驾驶,依旧沉默如石雕,只偶尔用叶翎听不懂的简短语言和开车的同伴交流几句。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叶翎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辆同样疾驰的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秦默就在那里面!生死未卜!每一次颠簸,都仿佛碾过她的心脏。渡鸦队长没有告诉她任何关于秦默伤势的信息,那冰冷的沉默比任何宣判都更让人绝望。
车队没有驶向任何医院或隐秘诊所,而是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海城老工业区一片破败不堪丶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巨大的废弃厂房如同钢铁巨兽的骸骨,在夜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车子在一个挂着“振华重型机械维修厂”破旧招牌丶铁门紧闭的厂区前停下。招牌锈迹斑斑,显然早已废弃多年。
渡鸦队长下车,走到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铁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滑开。渡鸦队长对着里面做了几个手势,小门完全打开。面包车和那辆黑色厢式货车迅速驶入,小门随即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荒凉破败。巨大的厂房内部被巧妙地分割和改造过。入口处堆放着一些蒙尘的丶看似报废的重型机械部件,僞装得极其逼真。但穿过这片“僞装区”,内部却别有洞天。
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丶机油和一种紧绷的丶金属般的肃杀气息。地面干净得反光,墙壁被刷成了冰冷的灰白色。穿着深蓝色工装(但眼神锐利丶步伐沉稳)的人影在巨大的空间里无声而高效地穿梭。这里更像一个高度戒备的军事化基地,而非维修厂。
黑色厢式货车直接驶向厂房深处一个被厚重防爆门隔开的区域。门上方亮着一个刺目的红色指示灯——“医疗禁区”。
“他…他在里面?”叶翎的声音干涩发颤,指着那扇厚重的门。
渡鸦队长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叶翎跟着他走向旁边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丶没有任何窗户的观察室。观察室的一面墙是巨大的单向玻璃,正对着那个“医疗禁区”的内部!
透过玻璃,叶翎看到了让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里面灯火通明,如同手术室。秦默被安置在一张金属手术台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复杂的仪器管线。他的上半身裸露着,胸口那个狰狞的枪伤被清理过,但依旧触目惊心!一个穿着无菌服丶看不清面容的医生(或者该称为“战场外科医生”)正带着助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着手术。电凝止血的滋滋声丶器械碰撞的轻响,隔着厚厚的玻璃和门,也能感受到那份紧张到极致的气氛。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线条微弱地起伏着,时不时还出现危险的波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他…他怎麽样了?!”叶翎扑到玻璃前,双手紧紧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贯穿伤。子弹擦着心脏边缘过去,打穿了左肺叶,打断了两根肋骨。失血量超过40%。肺功能严重受损。”一个低沉丶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威压的声音在叶翎身後响起。
叶翎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同样深蓝色工装丶身材精瘦丶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观察室门口。他的头发剃得很短,鬓角微白,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沧桑,像极了工厂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钢针,平静无波地扫过玻璃内的抢救现场,最後落在叶翎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恐惧和秘密。
崔然!
叶翎的脑海中瞬间跳出这个名字!笠帮真正的掌控者!秦默曾经效忠丶甚至可能为之卖命的大佬!他比叶翎想象中要普通,但那份内敛的丶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压迫感,却比任何凶神恶煞都更令人心悸!
“你是叶翎。”崔然用的是陈述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医疗区传来的微弱噪音。他没有等待叶翎的回答,目光转向玻璃内,看着医生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秦默肺部的创口。“他能撑到这里,是命硬。能不能活下来,看他自己,也看老天爷。”
他的话冰冷而残酷,没有任何安慰。叶翎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几乎将她淹没。
“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叶翎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谁要杀他?还有江震霆…他说的‘钥匙’…”
崔然缓缓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聚焦在叶翎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深沉的疲惫。
“‘钥匙’?”崔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一个老掉牙的代号罢了。指代的,是江震霆那老东西耗费半生丶用无数金钱和人命堆砌出来的‘基因优化和记忆重塑’技术。”
基因优化?记忆重塑?!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叶翎耳边轰然炸响!她瞬间联想到了渡鸦队长那句充满暗示的话——“他用了什麽‘钥匙’才‘找回’了‘完美无缺’的儿子”!
“你…你是说…秦默他…他不是江震霆的儿子?他是…是被‘制造’出来的?!”叶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身体微微发抖。
“儿子?”崔然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讽刺,“江震霆那种人,眼里只有完美的继承人和延续他野心的工具。阿默…”他看着玻璃内生死一线的秦默,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丶近乎痛惜的情绪,“他原本是谁,来自哪里,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他只知道,三年前,当他从一场‘精心设计’的爆炸中‘奇迹生还’後,他就成了江震霆‘失散多年’丶‘天赋异禀’的独子——江砚。”
崔然的声音冰冷,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一角。
“江震霆用他掌握的丶尚未成熟但足够疯狂的技术,对阿默进行了深度改造。强化的身体素质,植入的虚假记忆,塑造的完美人格…把他变成了一个符合江氏继承人标准的‘完美作品’。那把‘钥匙’,就是啓动和维持这个‘作品’的核心技术代码和生物密钥。”
叶翎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麽秦默能摇身一变成为江砚!明白了为什麽他对过去(包括她)表现得如此冷漠和陌生!那不是僞装!那是被强行抹杀和覆盖後的空白!他可能根本不记得T国,不记得笠帮,不记得…她!
“那…那他为什麽会在那里?和江震霆一起受伤?”叶翎急切地问。
崔然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冰冷的恨意:“因为阿默他…不是个听话的‘作品’。”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手术台上的人,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复杂情绪,“他骨子里的东西,没有被完全洗掉。他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暗中调查自己的‘过去’,调查江震霆的秘密。他接触到了‘钥匙’的核心信息…这触碰了江震霆的逆鳞,也引来了真正的豺狼。”
“真正的豺狼?”叶翎追问。
“觊觎‘钥匙’的,可不止江震霆一个蠢货。”崔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杀意,“国际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庞然大物,那些追求‘完美战士’和‘永生’的疯子组织,早就嗅到了味道。江震霆自以为掌控一切,殊不知他才是怀璧其罪的猎物!阿默的调查,很可能惊动了其中一方,或者…他们早就盯上了江氏,只是借机发难。”
他顿了顿,看着叶翎,眼神意味深长:“至于江震霆为什麽也在现场…也许是去‘处理’不听话的作品,也许是去‘保护’他的核心财産…谁知道呢?也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信息量巨大而残酷!叶翎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巨大的阴谋如同冰山,她所见的只是浮出水面的尖角!
“那…那你为什麽救他?你不是…”叶翎看着崔然,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大佬,会救一个可能已经“背叛”了帮派丶甚至成为他人“作品”的前小弟?
崔然沉默了片刻,看着玻璃内医生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後的缝合,秦默的生命体征依旧微弱而危险。他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痛惜,有属于上位者的冷酷算计,似乎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丶如同看待自己亲手打磨却最终失控的利刃般的复杂情感。
“他是我的人。”崔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从他被扔在笠村码头的那天起,就是。他流着我的血(指帮派传承或某种意义上的师徒父子情谊),就算被改造成什麽狗屁‘江砚’,骨子里也刻着笠帮的印记。”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钥匙’的碎片。他是我唯一能撬开江震霆那个乌龟壳,把那些疯子想要的东西彻底毁掉的机会!”
就在这时,医疗区内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丶连绵不绝的蜂鸣!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生命跳动的曲线,骤然变成了一条毫无生气的丶笔直的绿线!
嘀——————————!
“不!!!”叶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单向玻璃上!绝望的泪水瞬间决堤!
医生和助手立刻扑上去,进行紧急抢救!电击!强心针!
崔然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向前一步,眼神死死地盯着抢救现场,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咔咔的轻响。整个观察室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条冰冷的直线,像一把死神的镰刀,悬在了所有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