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边呆了四五天,算着时间,他也该回去一下了。祁染对老郭道:“郭叔,我想告个假,回家一趟。”老郭笑了笑,“左右没什么事,大人想回就回吧,只是大人可与亭主说了吗?”祁染低声道:“回来得急,还未曾说过,郭叔,一会儿亭主回来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吧,好吗?”老郭本想说你们二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比让他传话方便得多吗。但看祁染醉态明显,声音又透着一分恳求,便点点头,“这是自然,大人不必客气。”祁染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退回来,心里唾骂自己贱得慌,“郭叔,我看亭主在席间也喝了些酒,夜里落着雨凉得很,一会儿亭主回来,得让他喝些姜汤暖暖身子才好。”老郭笑道:“自然,都备着呢,大人的我已经遣人送进屋里了。”祁染在轿厅踌躇片刻,老郭问他:“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没事。”祁染抹了下脸,“我先回去了。”路上,东阁在遛弯,见着祁染便打趣,“先生这是和南亭吵架了?怎么看着怪难过的。”祁染急着回房,捏着右臂的袖子,“阁主说笑了,哪儿有。”东阁笑吟吟点头,“人生短暂,须臾一遭。许多事情不必为难自己,尽力一试,总归不留遗憾。”祁染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一时片刻也来不及深想,说了两句后便回银竹院了。掩上房门,他才松了口气,背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借着月光掀开自己右手的袖子。果然,右手的手指已经齐齐消失到指根处了,但这次消失的速度比之前缓慢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骇人。他深呼吸一口气,心境却忽然松快了下来,整个人缩在墙角,慢慢地笑出了眼泪。少年时代,白简深夜打包行李准备离家的身影,和千年前的白茵重叠在了一起。两个姑娘不仅长着同一张脸,连沉静外表下绝不安于现状的心气儿也如出一辙。她们不是甘心穴居于巢内的鸟,理应飞向更宽广的蓝天。就这样吧,这样很好,他没有答应白相的请求,不仅是为了白茵,也是为了自己心之所向。对他人,他尚可隐藏自己内心。但对自己,他很想坦诚一次,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也好。他不想再勉强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皆大欢喜,哪怕这个决定会导致自己消失也好。祁染擦去眼角眼泪,爬起来单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礼,装进双肩包里。只是这里的人对他这么好,他还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身体这么骇人的状况,惹得他们心慌意乱。要消失,也不要吓到他们,静静地走吧。祁染背上双肩包,将桌案上老郭准备好的姜汤仰脖一饮而尽,放下碗,走进了外面的雨里。雨丝绵软轻柔,慢慢浇透他的全身。祁染被雨水蒙了眼,闭上眼睛,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儿,隔着眼皮感觉五颜六色的光芒后,才重新睁开眼。远处无数霓虹灯光穿破夜空而来,遥遥之处那栋刚开盘的新楼还没撤下红幅,“欢迎您回家”几个大字被楼顶射灯照耀得清晰明亮。果然回来了,他在雨中站了一会儿。转身,熟悉的小院,南厢房外的简易水管拧不紧,滴滴答答地留着水。那次重新回到那边后,祁染就已经差不多猜了个大概。他只过来了一次,稍微想一下每次过来时的情形就心里有谱了,都是下雨时冒着雨水忽然过去的。只要淋雨,他就能穿梭于两边。祁染使劲儿晃了晃头上的水,大概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脑袋沉得发慌。回屋拿了张新买的毛巾使劲儿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擦到一半,祁染才感觉哪里不对。他站在屋里一愣,顶着沉甸甸的脑袋,摸着黑从桌子上摸来自己之前在地摊上买的大红塑料镜子,照了照自己,立刻懵了。怪不得他感觉自己脑袋这么沉。人都说长发及腰,他现在这头发岂止是及腰了,已经长到小腿了,简直就是莴苣姑娘的架势。他身上还穿着淡青圆领长袍,古人的衣裳配长发倒是一点儿都不违和,但祁染还是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我现在像个姑娘!祁染心里相当崩溃。他想了半天也没搞懂怎么回事,之前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头发还是正常的,怎么这次回来就唰地一下变得这么长!祁染看了半天,又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恢复正常了,看不出半点会变透明的样子。他翻来覆去打量好久,既惊喜又惶惶不安,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又担心之后再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