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惜才的人,当初又为何要带头诛灭满门才子的温家呢?他本还想再问问温家的事,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继续出声。但知雨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轻轻启唇,“你想问这般正人君子,为何能做出灭温家满门之事,是么?”祁染犹豫片刻,“嗯,你怎么知道。”知雨凝视着他的双眼,“方才在里面时,你在温七子手迹旁停留了格外之久。”祁染老实点头,“温家被诛的原因我一直没查出来。”知雨沉默片刻,却说起另一桩事,“当今圣上天生体弱,常有病痛,这你大概是知道的。”祁染点头,后来有些学者认为西乾在这之后不久覆灭,也有皇帝身弱的一部分原因,“知道,说是和小茹儿一样天生不足,是吗?”“并非如此。”知雨沉默片刻,“圣上的确天生不足,却不像白家的小娃娃一样是生来如此,而是人为导致。”“人为导致?”祁染感觉自己即将会听到不为人所知的宫闱秘事。“当年先皇的皇后盛宠不衰。世人皆以为这位先皇后是先皇挚爱。实际上,先皇真正宠爱的另有其人,是一位不起眼的小小嫔妃。”祁染听得吊起了心,“然后呢?”知雨平静道:“因先皇宠爱,这位妃子于先皇后之前有了身孕,受先皇后家族忌惮。先皇后家族势力权倾朝野,便以妖妃祸国为由,率领言官及官学诸学子,长跪宫外,逼谏要求先皇处置那位妃子。”祁染听得后背蒙上一层冷汗。这话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有权有势的百年大族,实际权力的确能做到威胁皇权左右的程度,并不是天方夜谭,历来这样的事情绝不少见。“那位妃子知晓后,不忍先皇为难,自己喝下毒酒导致早产。也有人说是先皇后逼迫其喝下毒酒。先皇知道后,立刻命人救治,却仍只救下早产儿,那位妃子则在诞下皇子后暴毙而亡。”“那位早产的皇子,就是就是、当今圣上?”祁染哑然。“没错。”知雨说完,忽地面露浓浓厌倦之色。祁染感觉自己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先皇后是——“先皇后出身温家,而那位妃子出身白家支系,若论辈分,是白相的远房表姑。”真相竟然是这样。尘封已久的过去被揭开,祁染却没有任何谜团解开的喜悦,满身寒意,久久回不了神。他终于彻底理解了当时白茵那句“温家非灭不可”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件事的导火索看起来只是一桩后宫秘事,但根本原因绝不止于此。他想起在书里看到过的对温家的描述,满门白衣卿相,甚至不乏入太庙者,掌握西乾官学,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圣殿。那是什么概念?温家竟然成为了一言堂。祁染很清楚,要平衡权利,更何况皇权至上的年代,是绝对不允许温家这样的世家存在的。即便没有这件事,日后温家也必然注定要覆灭。那位白家支系的妃子,既然是远房表亲,那么就未必和白相有多深的关系,大概率连面都没见过也是有可能的。他领头诛灭白家,不是仅仅因为两家恩怨,更是因为西乾王朝绝不可继续让温家存在。今日可以群起逼谏皇帝处置妃子,那来日呢?如果温家的那位先皇后真的诞下皇子,这西乾是不是就要改姓温了?“这就是温祸。”祁染喃喃道。“是啊。”知雨低声道,“这就是温祸由来。现在你可以想象到,当时官学里都是什么人。”要么姓温,要么是温家门下。这官学已经不是官学,而是温家的私人学阀。难怪闻珧之后处置过好几批学子,有温家例子在先,怎么可能还会容忍言官勾结,沆瀣一片。说不定闻珧也是当时深受温祸其害的人之一,所以日后天玑司对官学如此忌惮。祁染将这个猜测说给知雨听,知雨听后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此后温姓之人几乎断绝,世上再无温姓,即使与温家毫无干系的寻常温姓人家,也都改了姓氏,以避温祸。”祁染听着知雨的话,心想所以白茵当日听他说出“温”字才会脸色剧变,嘱咐他绝不可在外提起这一字。“你觉得。”知雨忽然侧头,“温家该死吗?”祁染哑然片刻,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温家不管该不该死,都不能继续存在。他嘴巴张合好久,却说不出什么,“那你你怎么看?”知雨望着他,安静许久。他一动不动,祁染却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他肩膀微塌,不复平时风光霁月之感。“白相是对的。”良久,祁染听见知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