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埋首,心乱如麻。知雨在吗?知雨顺利回来了吗?是不是也在仪仗中?他被问责了吗,真的被责打了吗,身上有没有带伤?祁染手指抠着地面,第一次如此害怕,直到指尖传来细密疼痛,才发觉自己竟然蹭破了皮。铃声越近一步,他便心中恐惧更深一分,竟然不敢抬头去看,怕看见知雨带着伤回来的模样。沉缓的脚步声终于逐渐来到面前,祁染不堪重负,后背已然轻轻颤抖起来。铃声微顿,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旁的东阁轻轻碰了碰他,随后打头阵的侍从开口,“国师有请。”祁染这才抬起千斤重的身体,视线惶急地望了一圈,心顿时凉了几分。仪仗里并没有知雨的身影。祁染怔怔地,心坠到了深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被东阁扶起,又木然地跟着侍从走上前去。清润竹香顿时浓郁起来,轿帘被撑起,侍从低眉顺眼退后半步,示意祁染上前。祁染爬上去,还不待坐下,立刻看见静坐于车内的颀长身影。纯白绣鹤纹的神官袍,流光溢彩的半面贝母面具,金链伴着乌发垂下,只露出未带任何弧度的冷淡双唇。国师?祁染甚至来不及行礼,比起闻珧如今就在自己面前的惊异,更快而来的是满心冰凉恐惧,整个人像失了神一般,跪坐在车厢内直不起身。知雨不在,但国师回来了。东阁说了,国师是连圣人都尊崇三分的人,即便有错,也断不会轻易责罚,最多降罪于身边副官。祁染的肩膀颤抖起来,全身上下被忧惧填满,伏在神官面前,眼神打着颤,眼眶滚烫,泪水兜不住地下来,心里只剩下一个事实。知雨没有回来,知雨被留在宫里了。臣子若无事,是不会被留宿宫中的。除非除非伤势过重,轻易不可走动,才——祁染浑身冰凉。幽幽一阵叹息声溢出,在马车中响起。祁染还没回过神,身前笼罩而来一片阴影,腰身被人按住,轻轻一带,就如同初见那日被知雨轻巧提上马车一般,整个人被面对面地搂抱而起,冰凉指节在他还怔怔时拂去他落下的泪珠。“不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眼前神官的嗓音飘然轻柔,像叹息,又像诱哄。祁染被面对面抱着,跨坐在神官双腿上,马车行驶间,颠动他往神官怀里又缩了一分。神官低头看着祁染空茫的清秀面孔,人前一贯极净极冷的一抹唇线忽然优容一笑,淡淡朱红双唇有了不一样的情动弧线,吻着祁染的眼角悬了大半日的泪水。“不哭了,好么?”祁染愣了好久好久,伸手覆在那副金面上。比他要修长宽阔一些的手覆了上来,鼓励般地按住他的手指,轻轻一启。金面落下,无声掉在层叠衣诀之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柔和漂亮的脸露了出来,双眼温柔含情,流畅凛然的下颌弧度。“你是你是”祁染终于出声。神官环紧他的腰身,蹭了蹭,双唇哪儿还有半分寡情淡欲,吻得祁染睁不开眼,鬓发被凌乱,一路流连至祁染双唇,“又惹得你哭了,终究是我不好。”祁染悬了大半日的心终于尘埃落定,却又因为眼前所见空跳一瞬,眼泪悬而未落,“你是国师?”“嗯,是呀。”神官轻啄着回答他。祁染一下子哭出声来,哭得伤心又茫然,“我以为你我还以为你会被——你我要被你吓死了”铃声沉缓不断,东阁在外步行于仪仗之中,待到停至大门外,转眼瞥见马车动静,挥了挥手,“绕一圈。”庄重的铃声便又响了起来,足够肃穆,掩去许多褪去神性之后的动静。待到又绕了一圈,再次停下来时,东阁侍立于一旁默默不语。稍作片刻,车厢被轻轻一敲,她上前掀起轿帘,带着金面的神官缓缓而下,外衫已然褪去,兜头包裹着怀里怀抱着的人形,只能看见袍角下露出的一点鞋尖,随着神官脚步而一颤一颤。东阁眼珠子一转,不出声响地咂了咂舌,安排好其余侍从后乘着夜色而去。祁染情绪大起大落,骤然揪心,又骤然安心,一放松后竟然昏了过去,做了很多混沌的梦。梦里,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神官身后,众人皆跪,神官转身握住他的手,同上沄台。他盯着神官的背影,不断地想,你究竟在等待着谁呢?那个人会是我吗?我会有这么幸运吗?他在翻弄中恍惚醒来,人已然在熟悉的南厢房床榻上,一转眼,便看见和梦里神官相重叠的背影,正在慢条斯理地垂眼褪去层层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