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么写的来着?祁染闭着眼回忆着,无声默念起来。“中使传来上意珧辞,但什么来着”时间无声溜过,殿外传来脚步声,之前那位宫使引路前来,身后跟着那位衣诀纯白金面覆容的神官。“大人。”宫使先与祁染行了一礼,又恭敬地与神官交谈了两句,伸手一挥,一名宫娥握持着手中物件,恭顺递与神官。距离太远,祁染看不太清。他边心中默念着,边走近了,才看宫娥拿来的是什么。一瞬间,顿悟一般,他全想起来了。[中使传来上意,珧辞,但索伞二柄,席间所供乳糕一碟。]神官的手中,正拿着宫娥递来的两把伞。宫娥与宫使在祁染茫白的视线里渐渐走远,神官这才轻轻启唇,“阿染,夜里飘了些细雨,须得撑把伞才好。”祁染顺着神官的金面,眼神慢慢向下生涩挪动,直到看见神官浅茱萸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对他说着话。神官另一只冷白颀长的五指,端着极其精巧的一碟御赐的糕点。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宫中的吃食,想必你还没有尝过。我要来一份,与你尝个鲜。”夜露寒凉,瓷碟还带着那股侵入毛孔的冰沁之感,触碰到祁染的指腹时,他几乎是一瞬间打了一个寒战。茫然的吐息呼出,在空中凝结成白雾,他这才发现,已然降温了。“很快便要入冬了吧。”神官漫漫望了一眼天边,为祁染撑起伞的同时,解下纯白大氅披在了他身上。祁染不知道此刻在知雨面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他听见自己回答了知雨的话,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拿起瓷碟中的糕点,嘴巴被塞入沙沙的东西,于唇齿之间被碾碎。他仿佛被剥离了出来,魂飘着,看见一个穿着同样纯白绣金纹衣裳的人,衣诀间是和知雨那身神官规制一模一样的鹤纹,半束着长发,连戴得发冠都与知雨像得出奇。这人比知雨要略矮一些,说话间,要微微仰头,才能更好的凝视知雨。而知雨则如同平常千万次一般,俯首垂眸微微贴近那人,即便带着金面,眼里也是掩也掩不住的柔意。至近距离,两个人于伞下,仿佛是世界中独独隔出来的一隅,无人可以靠近,无人可以打扰,无人可以打破。那是哪怕世间最愚笨之人,哪怕盲了眼瞎了心,都能看出的亲密情深。微雨似乎让这人的身影模糊,淡淡的雾气与纯白衣袍相融,将他的身形化作虚无,一如在这段历史中残余下来的只有细枝末节间的只字片语。但此刻这幅画面就在眼前。那人吃完了手中的糕点,接过丝绢,轻轻地擦拭了唇角。动作算不上十足典雅,若要公孙贵族看见了,恐怕并不会觉得出身高贵。动作之间,金冠折着宫灯微闪,那人转过了头来。雾气顿然消散,辨不清的身影随着五官一起清晰。祁染听见了说话的声音,一字一句,哪怕不想听清楚,熟悉的音色也仍旧挤入脑中。因为这是自己的声音。因为这是自己说出的话。因为那个自己一直寻不见的身影,是他自己。他于茫茫书海之间,瞥见了那只字片语,着了迷一般追寻到现在,正如他追寻着自己形影单只于世界上的存在意义。一切都有迹可循,之所以偏偏入迷,是因为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如何?”他听见知雨撑着伞问。“真好吃。”他听见自己在伞下回答。祁染几乎无法去思考自己的动作和话语,自己如此自然地和知雨亲密交谈,仿佛注定要这般,又如此自然地与知雨一同并肩而行。唯有眼神瞥到不远处伫立着的身影时,他的意识和似乎才归于一体。是白茵,仍然穿着女子官袍,一只手里持着一柄琉璃灯,另一只手中同样拿着两柄伞,站于廊下,屏息望着这边。祁染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她的眼神里结束了这解离一般的感受。他听见的声音是那个历史中寻不到痕迹的声音,看见的人是深深隐藏在只字片语后的人。但白茵此刻望着的人是他自己,是祁染,是那个神秘到来但鲜活如斯的年轻男子。她的目光很深长,或许是夜深露重,祁染看不见她双眼中的神情,只能看见她与往常不同,沉默半晌,冲着自己笑了笑,摆了摆手。知雨也看见了,两人微微一点头。白茵走了过来,笑意盈盈,目光却仍旧深长,不知是在与两人之中的谁说话,“原是想给先生送个伞,看来先生已经有人撑伞了,那我这把便用不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