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年轻的器修回过神来,冷倦的面容难得染上几分绯色,低声道歉:“对不住,王爷……我方才回忆入神了。”
宣述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昨夜,萧昭明先是经历了一场能让蜕神修士陨落的爆炸,又被锁神链锁在刑台上半夜,今早还差点又挨了那凶险的打神鞭。
就算她是铁打的修士,不知疲倦,身体上也总会受到影响。
就譬如方才的走神,和在马车上时的手抖。
器修的专注力和手何等重要。
即便是半步蜕神,也已经到了极限。
宣述暗自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再剥个灵莲给她。
萧昭明缓缓呼出一口气,手掌抵住眉心,似乎在忍痛。
“是这样的,昨夜爆炸时,我被灵气震荡波及昏了片刻,清醒後发觉灵台有些异样……我灵台之上,似乎有封印……而封印因为受到冲击,松动了一大半。”
浮光掠影间,一些熟悉入骨却又无比陌生的记忆,从她识海中呼啸而过。
她头痛欲裂,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说“不要想起来”。
不要想起来。
那个声音像一个脆弱到极点的人,声嘶力竭地哭喊却不敢擡头看。
可人总有醒来的那天。
一双肩膀再单薄,也有自己该扛的责任。
哭喊和伤痛从她脑海中如潮水般退去,萧昭明擡起头,睁开眼,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被封印的记忆中,有一些关于无涯道君的。”
宣述陡然擡头看她,嗓音沉冷,“你说什麽?我师父?”
萧昭明疲倦地点点头:“无涯道君不是死于啓暮城内乱……他飞升了,然後挖出了自己的灵丹,给了我。”
宣述目光中充斥着难以置信:“你说什麽?”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萧昭明说,“境界再高的修士挖了灵丹都活不成,即便是飞升,王爷,我没有骗你。”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封印没有完全破开,我记起的部分不多,能确定的是,我曾以半昏迷的状态在啓暮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灵气进入我的体内,就像进入无底洞,不能引起一丝波澜。
“无涯道君偶尔会来看我,为我输送灵力……直到啓暮城内乱,那时斩仙楼的人围堵屋外,无涯道君意外顿悟飞升,山海樽发动,整个天地都是混乱的。”
山海樽是上古法器,全然开啓的情况下,连主人也停止不了,绝非人力能正面对抗的。
更何况,无涯还要护一个昏迷的她。
“我吸收了无涯道君的修为後,醒了过来,睁眼第一眼就是看见他挖了自己灵丹给我。”
萧昭明眉眼微恹,“但我不记得他为什麽要这麽做了……他做完这一切後,转头出去救人去了。”
当时的啓暮城内,还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无涯大概是救下了一些人,萧昭明不太记得了。
但她记起了他湮灭时的场景。
先是手,再是肩膀,小腿,化作粉末,化作柳叶,而後彻底消失,湮灭在岩浆中,一丁点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
这就是修士陨落的下场。
不过萧昭明没提起这件事。
“总之,无涯道君最後说的话很奇怪。他说,不要告诉别人我是谁,不要飞升,还有……”
直到昨晚封印松动,她才想起来,其实还有一句。
“我们会再相见的。”
随後,是山海樽的岩浆抵达。
在岩浆淹没她之前,澧玉道君将她捞出了那间小院。
“你师父因我而死,王爷,我不瞒你。而那一句‘我们会再相见的’或许并不是空话,王爷如果有心,可以继续寻找无涯的魂魄,但恕我直言,这麽多年过去,恐怕来不及了。”
萧昭明下定决心般瞥了宣述一眼,“你若要恨我,我接受;但若要杀我报仇,恐怕得先改了特赦令才行。”
空气中沉寂片刻,坐在那剥灵莲的人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宣述语气没什麽起伏地问:“萧灵官,你这是什麽意思?”
萧昭明很有耐心地回答:“如你所闻。当年领命牒时,你问我的真相,现在告诉你了。”
剥好的莲子被放在亭中石桌上,宣述骤然起身,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径直扣向萧昭明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