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咯噔一下,头皮要炸开,这大半夜的……是人是鬼啊?“小伙子。”环卫工朝他走来。万里晴双手挡在前面,做出防御姿势,心里吼:你不要过来啊!“你坐这干啥?”环卫工在他面前站定。万里晴偷偷往地上一看。有影子。行,是人不是鬼。环卫工见他不说话,弯腰问:“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搁家呢?”万里晴也问:“那你咋在这?”“我挣钱啊。”环卫工指着池塘,“要给那换水,白天不能干,小区孩子多,不安全。”“干一晚多少钱?”万里晴问。环卫工伸出指头:“三百。”“那还行啊。”“嗯,是我平时工资三倍呢,本来轮不上我,当班的请假了,才让我给顶上……”环卫工挺能说,万里晴心如乱麻,强撑着,跟人聊了会。“昨天,护城河捞上来一个男尸,脸都泡发了。”“什么?”万里晴叫了声,把环卫工吓了跳。“死者家属确认了吗?”万里晴问。“认了,是那边工地的,三十来岁,不知道咋就掉河里去了。”“哦……”万里晴提着的心放下来。“这个溺水啊,是非常痛苦的,小伙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万里晴:“……”他反应过来,笑了,“叔,你以为我要寻短见啊?我真就是出来遛鸟。”正说着,小九和妹妹飞了回来,自觉钻进笼子。“那就好,那就好……”热心的环卫工转身走开了。万里晴心里叹气。是我男朋友要寻短见啊!他提着笼子往回走,在一楼大厅,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拖着个挺大的白色泡沫箱子,上面的盖子倾斜着,快要掉下来,他上前扶了把。“谢谢。”女人从箱子后面探出头。“需要帮忙吗?”万里晴问。女人摆摆手:“不用,这里面没装东西,是个空箱子,不沉的,我是要往垃圾站丢,上周买家电,把这箱子一直放在家里,结果我家孩子钻进去了,让我一顿好找,现在趁着他睡着了,赶紧去扔了。”“小孩都爱玩捉迷藏。”万里晴帮忙按了去负一层的电梯,又帮着她把箱子抬进去。他盯着电梯按钮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叶空雨躺在床底的画面。是个空箱子……我家孩子钻进去了……小孩都爱玩捉迷藏……万里晴急忙按了下行键,他想,他知道叶空雨在哪儿了。他顾不上把小九放回家,直接提着鸟笼子冲到地库,没带车钥匙,他只能取了山地车,向他心中所想的地方冲去。此时,将近凌晨三点,宽广的马路只有两排灯亮着,街道空荡荡的,路过护城河,他耳边响起环卫工的话,脚蹬得更快了。他怕鬼。然而,爱战胜了恐惧,让他能在空无一人的午夜,毫无畏惧的向前。初春,繁木从沉冬醒来,不时有枯叶往下掉,风卷起落叶扑打在万里晴脸上,他感到眼睛酸涩,鼻腔被石膏堵住似的,透不过气,一股股浓重的铁锈味,从喉管往上冒。在后来的时光,叶空雨已经摆脱了躁郁症的梦魇,躯体化逐渐消失,能够睡个完整的好觉,偶尔午夜梦回,万里晴会想到这个晚上。它如被烧红的滚烫烙铁,在万里晴的记忆里留下一个永恒的符号,让他明白,死亡是有形态的。而这一夜,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晚。他不得不承认,叶空雨这一招太狠了,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剖开,告诉他,他只剩下他了,让他往后余生,连分开的念头都不敢再想。“真够卑劣的……”万里晴咬着牙骂了句。车子穿过鼓楼,再拐过一个街角,他进了小区,把山地车直接扔在楼下,拿着钥匙去开门,当初,叶空雨带他来这里,走时,将另一把钥匙给了他。万里晴站在屋外,深深吸口气,才将钥匙插进锁孔。他进屋后,开了一盏灯,顺着楼梯往上走,停在了二楼的书房门口,手抬起又放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这扇门。年前,他带叶空雨回家,商量着给父母买礼物,最后选了按摩椅,车的后备箱空间有限,他们提完货回来取东西,直接把包装拆了,他当时要顺手把箱子丢了。叶空雨怎么说的?他说:不急,留着还有用。万里晴那时候没明白,一个破纸箱子,除了卖废品,还能有啥用?现在他懂了。一个破纸箱子,能收留一个人破碎的过往,让他像躲猫猫一样,藏在里面,一针针缝合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