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他们,吴慈生跌跌撞撞地想从医院跑出去,但他做不到。
当时的吴慈生就像重新回到了出生时还不会走路的混沌状态,任何一步下去都可能是无底的深渊。
而在这种极度糟糕的情况下,他结识了後来的伴侣。他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就是一个普通人。
是他陪着吴慈生去附近的派出所报警,也是他和吴慈生一道听着最後关于他被不知名人士袭击一案的调查结果:
“我们查了,那段路没有监控,走访过附近住户,都说没看到什麽可疑人员。第一个发现你的是路过的环卫工,对方没有作案嫌疑和作案动机。”
陌生的声音这样说着,最後又轻飘飘的给了一句:“我们後面还会继续调查,如果有新情况会再联系你们,留个电话等回去通知吧。”
吴慈生陷入沉默。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去哀伤,另一件无妄之灾也跟着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吴慈生接到塔内致电询问一笔巨额支出的去向,怀疑他以公谋私,以此为由暂停了他学生会长的职位。
坏事接踵而至,吴慈生浑浑噩噩的参与了一场根本看不见的听证会,他不知道那些证据是什麽,也不知道从哪开始辩驳。
他的名声坏了,
他的人生毁了。
他本打算去死的,是当时还是一个好心路人的伴侣鼓励他,是伴侣对想逃避过去的吴慈生说他可以带吴慈生去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吴慈生…答应了。
于是那一年,他到了春回市开啓了新生活。头一年,他依旧浑浑噩噩,不出门,不见人,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第二年才开始学习自己孩提时就会的基本技能,如何走路,如何过马路,如何使用盲杖,如何辨别前面的障碍物等等。
失明的事以及塔内的事,吴慈生没有告诉过母亲,毕竟女人的精神一直不好,要是知道儿子出了这种事,必定会严重影响她。
故而哪怕在吴慈生不想说话丶拒绝出门见人时,都会拜托自己的伴侣帮忙给家里照常地发节日问候,给她定时寄去一笔钱。
後来精神状态好一点,他开始自己给家里打电话,但也会推说自己正在执行保密任务不能回来。
异种人及和塔相关一切的确有许多不能外传的保密内容,尤其执行任务时,大多数都不许外联系。因此对于这个理由,家里从没怀疑。
至于主持人的工作则是第三年的盛夏时分找到的。
对方原本不招盲人,觉得招来一个残疾人会很麻烦,可他坚持不懈地打电话,对方这才破例。
为了更好融入大家,吴慈生也没有透露自己是异种人的身份,入职也是以普通人身份入职的。
其实要隐瞒也简单,毕竟向导不像哨兵有明显特征,只要他不主动暴露,这些年也一直没谁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从住的地方到工作的电台一共需要走一千六百一十四步,途中需要路过两个路口,转三次弯。
第四年,也就是今年,在吴慈生到法定结婚年纪後,他自然而然地和一直陪伴身边的伴侣结婚了。
回想起来,真是跌宕起伏不可思议啊。十八岁的他在规划未来时一定想不到二十二岁的他会过什麽样的生活。
在塔上学时,吴慈生的周围不是哨兵就是向导,他有种全世界都是异种人的错觉,直到变故发生,他不得不以普通人身份去陌生城市生活时才发现更多的果然还是普通人啊。
这时的他在普通人的城市里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常常听闻各地塔的建设一步步落实,听着哪个明星哨兵和明星向导最近又发生什麽事,就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有时连他自己也忘了向导的身份,还会有意克制自己不去回忆过往。只要不去想,只要不去对比,就不会痛苦,就不会有别的情绪。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一种本能啓动的自我防御机制。
*
“好,既然大家都没有什麽意见了,那这个会就暂时开到这里,大家都继续回去工作吧!”
总监的声音响起,一种难以言诉的沉闷气氛顿时消解,跟着是零零散散座椅摩擦地面的声音丶本子合起来的声音丶笔帽扣上的声音丶还有男男女女混合的交谈声和不同的脚步声。
在吴慈生隔壁演播室的同事是上月刚入职的新人,吴慈生和这人接触不多,几乎从没有过对话。
也不知道今天怎麽了,或许是看到他摸索的动作太可怜了?他刚摸上导盲杖,对方主动想要帮他。
“吴老师小心点,要不我来牵着你吧…”
“不用了,谢谢。”
吴慈生握着导盲杖哒哒哒地离开了会议室,不需要谁给他指路,他自己很精准的朝着演播室方向走去。
“看什麽呢,回神咯。”
一个路过的同事见新人还站在原地,伸手拍了下肩膀。新人被突然的接触吓了一个激灵,
经验丰富的老前辈则自以为很了解新人,他也看向吴慈生的方向:“哎,该说不说,小吴人长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可惜了,是个瞎子…”
新人慢半拍地附和着是啊。
有点资历的老油条压低嗓子,继续用神神秘秘的语气和他传达着自己的琢磨出来的独到经验:
“听哥一句劝,离那个瞎子远点,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啊,人家上班是来玩的。我听说他是上面的大老板亲自招进来的,人还没来面试,工位就已经给安排上了,这万一要是打个小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