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股熟悉的、清爽中带着淡淡皂角味的气息,混合着礼堂里陈旧空气的味道,悄然从身后靠过道的方向弥漫过来。
很淡,却像带着某种精准的识别码,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钻入江见夏的鼻腔。
他来了。
江见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得更直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她能感觉到身后座椅被轻轻拉开时细微的震动,感觉到他坐下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那股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将她牢牢地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她甚至不敢回头,连眼珠都不敢向侧后方转动分毫,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舞台幕布上巨大的校徽图案,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艺术品。
后背却像暴露在无形的聚光灯下,每一寸皮肤都敏感地感知着来自斜后方的存在,灼热,冰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整个礼堂的灯光“唰”地一下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上方几束追光灯打在猩红色的幕布前,将准备讲话的校领导身影拉得巨大而模糊。
黑暗像潮水般瞬间吞没了观众席,也暂时模糊了所有的表情和界限。
江见夏僵硬地维持着坐姿,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前方巨大的led屏幕上开始播放精心制作的励志视频——巍峨的高山,奔涌的激流,破茧的蝴蝶,最后是历年考上名校的学长学姐们意气风的笑脸,配合着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和煽情的旁白。
台下适时爆出阵阵掌声和口号声,气氛被一点点推向高潮。
然而这一切,在江见夏混沌的意识里,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
屏幕上耀眼的光线在她空洞的瞳孔里跳动,却照不进任何内容。
她只是茫然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了掩饰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她机械地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本小小的、边角已经磨损的单词本,摊开在腿上。
借着屏幕反射的微光,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字母组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纸张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也驱不散心头那沉重的、冰冷的窒息感。
林予冬坐在她斜后方,隔着一个狭窄的过道。
从灯光熄灭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克制似乎都在黑暗中失效了。
那道沉沉的、带着巨大重量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前方那个单薄的背影。
黑暗给了他暂时的掩护。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贪婪地看着她。
视线贪婪地描摹着她脑后简单束起的马尾,几缕碎柔软地贴在白皙的颈侧,在屏幕变换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光泽。
看着她因为紧张或寒冷而微微绷紧的、单薄的肩线。
看着她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攥着那本单词本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白。
看着她偶尔因为屏幕光线变化而轻轻颤动的眼睫投影。
距离这么近,却又像隔着无法逾越的万水千山。
这几天,他像是活在一个巨大的、不真实的真空罩子里。
世界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吃饭、上课、打球,都只是身体在机械地执行指令。
大脑里反复回响的,只有林荫道尽头那句冰冷的“分手吧”,只有她紧闭双眼痛苦摇头的画面,只有她最后踉跄逃离时剧烈颤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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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图用最凶狠的方式在球场上泄,试图用最彻底的沉默隔绝外界,试图用繁重的题海麻痹自己。可是没有用。
那个空洞就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回响般的钝痛。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去看任何可能与她相关的方向,不去听任何可能提及她名字的声音。
他像个被强行设定程序的机器人,固执地执行着“远离江见夏”的指令,以为这样就能把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暂时封存起来。
然而此刻,在这片意外的、被命运强行安排的咫尺黑暗里,所有的堤防瞬间溃不成军。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却连一个衣角都不敢触碰的背影,看着她身上那件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蓝白校服外套,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尖锐痛楚和浓重荒谬感的浪潮猛地将他淹没。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牵着手走过这条林荫道,她的指尖会调皮地挠他掌心;明明几天前,物理晚自习上,他还会把剥好的橘子瓣悄悄塞进她课桌抽屉;明明几天前,他还笃定地规划着高考后一起去s市……
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碎片,此刻在黑暗的催化下,如同最锋利的玻璃渣,疯狂地切割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他几乎能闻到她梢残留的、淡淡的洗水的味道,那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带着阳光暖意的气息。此刻却像一把淬毒的钩子,勾起所有甜蜜的回忆,再狠狠刺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苦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压制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酸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