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已经很自然地流了出来,甚至带着俏皮的笑意:“您小声点,这可不是天授,不能叫它知道。”
“不是天授,那是什麽?”
“您知不知道乡野妖精的传说?就是那种会吸食凡人精气的狐狸精什麽的,有些还会托梦。”他隔着傀儡也能想象逍遥此刻的脸上会是怎样一个大大的白眼,笑了一下,结束胡诌,“我不能说。”
“你心里有数,也行吧,年轻人总是有闯劲,”傀儡像模像样地摇摇头,“等你到了我这个时候——算了,你是不同的,我能看见,你的魂魄不一样。你自己知道你是不同的吧?”
陆引澈心想,我的魂魄有什麽不一样,是说我的魂魄碎得更有美感吗?价值连城?
“是的,我知道。”梦里的那个陆引澈笑容清浅,“谁都是不同的,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可能我的不同更多些,但那有什麽妨碍,如今我喜欢上了个男儿,又不担心生不出来小孩。”
“你当真喜欢他?”
“这有什麽真不真假不假,师傅你这傀儡的眼睛得换了,不好使啊。”陆引澈伸手就要去摸傀儡脸上的琉璃珠,亮晶晶的,他已经眼馋好一会儿。
傀儡早料到他手贱,脑袋一偏就躲了过去:“又胡说八道。看着还是个小孩呢。可不许欺负人家。”
“什麽啊,这都及冠的年纪,回头有空了我们就去天道证婚。他跟我比是小了点,不对,怎麽能跟现在的我比呢,现在的我不也是如花似月锦绣少年郎嘛。”陆引澈理直气壮,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
逍遥发出嗤笑声,也是对徒弟的厚脸皮习以为常了:“我当初追你师娘的时候,哪有你这麽理直气壮。恨不得一颗心都剖出来给她表白清楚。他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在做什麽?知道此时此刻另一个还在穿兜裆裤的你?”
“我这时候也快及冠了,穿什麽兜裆裤,”陆引澈瞪眼,但对于其他的问题却没有回答。
晏衍书是否知道他在做什麽?
陆引澈自己就很清楚地明白,他要做什麽吗?
梦里的风雪拍打着窗户,消融的水珠黏着在窗棱上,陆引澈伸手去揩,糊了一手。
他的头脑像是被什麽东西击中一样,猛得一阵痛,耳鸣声立刻霸占了全部知觉。等那过去,记忆中就多了一些内容,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发生在什麽时候,是什麽情景。
他说:“这不是天道指引,也不是命中注定。”
“这只是一个概数的结局,我不喜欢这个结局,谁会喜欢这个结局?不得不想,若有神在书写命途,得是什麽混账才能写出这样的戏本子,戏弄人间命运,还灭世,倒不如俗透了的才子佳人,写我和晏衍书怎麽搞断袖呢。”
他讨厌人为书写的命。
但只要这所谓的命之中有人的存在,命,就会被改变。
逍遥似乎也只是为了提醒他,并非是强制的命令,这麽说了一嘴,就道:“你得记得,天道不可尽信。毕竟是个死物,哪里知道活人所求所爱。”
“那还担心它催您飞升?当它放屁不就完了麽。”
逍遥没反驳他,说:“我再想想。等我飞升之前,再来找你吧。记得把你那谁给我带上。”
陆引澈知道他说得是晏衍书,心想着,原来是叮嘱要见家长啊:“今天不在,他在宗门里,只休沐才回来。”话锋一转,“您去看过师娘转世了?”
逍遥能操纵傀儡至千里之外,所为有限,找一个魂魄转世不难。可他却摇头否认:“她已有了新的归宿,不再是你师娘了。我的爱人,已经不在了。”
陆引澈眨了眨眼,半晌才说:“啊,是这样,魂魄与人本身不能等价吧。”
他无法分清楚那种情绪是梦中的残影,还是旧日的遗留,或者又是正在发生的。
陆引澈感觉自己有点难过。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如果魂魄不等价于人,那麽,现在只有一半魂魄的陆引澈到底是谁呢?他和另一半的陆引澈,和一无所觉但完整的那个陆引澈,到底是什麽关系?
如果他现在与晏衍书两情相悦,梦境之外的那个陆引澈又处于何种地位,谁又是谁的爱人?
逍遥看透他心中所想,劝解道:“你还是悠着些,给自己留点退路,待到他日,你大事已成,魂魄归位,别把自己的境地弄得太尴尬。”
“我知道,待我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一定喜欢他。”陆引澈平静地回答,“但没什麽关系。谁来界定一个人到底是谁呢?我是我,我会一直是我。”
晏衍书这麽好,我肯定会喜欢他的。
而我这麽好,晏衍书也非得喜欢我才对。
陆引澈是个自信的人,他对这一点并无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