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业烬沉龙冢
琼华苑的大小宫殿内几乎都有水的身影,通过水廊和山廊将各处美景连在一起。苑中花草树木衆多,几乎囊过了九洲所有类别的观赏性鲜花,由宫中药修精心养护,即使是在初夏时节,也开得旺盛。
紫璎轩的藤萝自然也是如此,眼下白幽正推着姐姐荡秋千,突然心有所感停下了手,白桃手握藤椅的把手半转过身子问他,“怎麽了,怎麽不继续推了。”
白幽鼻翼微动,额间的褐色流苏抹额勾着他的红色卷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狐狸眼睛,“我好像闻到圣僧的气息了。”
“你又说痴话,这里是御苑,净琉大师怎会在呢。我竟不知,你小子鼻子能这麽灵了?娘亲知道怕是要笑话你。”
小桃子坐在藤椅秋千上晃动双腿,她兽形习惯了四条腿走路,如今人形的双腿还不怎麽适应。
白幽没心情和她争辩,随意摆了摆手,迈着大步,一屁股躺在远处的摇椅上,他闭着眼睛,烦躁地摘下抹额,任由卷发挡住大半张脸,“不推你了,你自己荡吧,烦死了,事真多。”
“这就是你对姐姐的态度?”
“少拿这套人修的规矩束缚小爷,有本事变成原形,你我出去打一架。”
“反了天了,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白桃气鼓鼓得攥着藤条,眼看就要发怒,她扭着脖子,一点也不想看见白幽那可恶的狐脸,突然背後落下一双手,推着她荡起了秋千。
那是一双温柔的手,力气不轻不重刚刚好,白桃只听身後传来一道柔声细语,“白桃小姐,我来推你吧。”
此人正是跟着凌寒烟来到瀛洲的赵芙。
赵芙和弟弟一起隐姓埋名躲了十年,一路逃亡到元洲,除了一开始凌寒烟助她假死脱身後,就再也没有其他额外帮助。
赵芙是凌寒烟无意种下的果,他也想看看这聪明的文修究竟是否有真本事,倘若她真的能成功来到元洲,也算是凌寒烟没有押错宝。
事实证明,赵芙确实没让他失望,抵达幽冥殿时,已经是金丹境了,真要论起来,她的修炼天赋也不比沈流尘差多少。
只是在天衍宗时,她被行风监视,所以善于隐藏锋芒,懂得明哲保身。来到元洲魔域之後,她不再选择韬光养晦,而是毫无保留得绽放自己的才华。因为她明白,凌寒烟选择帮助她,相比于胸腔内的七窍玲珑心,太子殿下更看重她的实力。
想要在元洲站稳脚跟,就得让上位者看到自己的实力。
这是她的本钱,也是她的筹码。
“你也是主上身边的奴隶?从前我怎麽没见过你?”
白桃歪着头,正享受着荡在空中的畅快,小狐狸时常遗憾,要是自己长有一双翅膀能翺翔九天就好了。
赵芙沉默半晌,并未多言。
凌寒烟随赵晏安走进前院,正好听到白桃的这句话,他擡手用魔气止住了晃荡的秋千,脸上看不出喜怒地开口,“不得无礼小桃子,岳小姐是我们的朋友。不知礼数,本座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还不快来拜会赵阁老。”
白桃先是扭头对赵芙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然後从秋千上蹦蹦跳跳得下来,扯着白幽一起给赵晏安行礼。
等两只狐狸规规矩矩地行完礼,赵芙才走上前来,她压下心中的仇恨盈盈一拜,温柔典雅礼数周全,很有世家子弟的涵养,“民女岳岫,拜见赵相。”
岳岫是赵芙替自己取的化名,她摒弃姓氏,也摘了草字头,改头换面的同时给弟弟取名岳嶂。
姐弟俩来到元洲暗暗发誓,从此不做草木,做山川。
那个从自己出生就虎视眈眈想要掠夺她这条贱命的仇敌,如今就在眼前。赵芙反而平静了,她内心的波涛无人能懂,她也不盼望着有人能懂。
可凌寒烟却懂她的苦难丶仇恨和野心。
凌寒烟欣赏这样的人才,心中有执念就有可以操控的馀地,更何况赵芙还有弟弟,这样的人再好不过了,很适合做他手中的利剑。
凌寒烟虽不是剑修,但却有不少趁手的武器,人心亦是剑,也可口诛笔伐,毁灭苍生。
赵晏安知道有赵芙这号人物,可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旁系的庶女也不值得他特意见上一回,所以此刻的他也只是微微点头忽略这个不起眼的女修。
赵晏安带着几位元洲来的客人穿过山顶的花园和曲折的连廊,顺着爬山廊往下,一路盛开着桃花树,这让赵晏安想起天衍宗的灵泉峰,也是同样的樱粉色树林。
曾经粉红色的花海把他和沈流尘一同淹没,两人倒在樱花树下,他还记得那日沈流尘的眼眸,里面是一片永恒流动的池水。
所以此时,凌寒烟下意识的回头,他看见沈流尘站在廊下盯着桃花出神,不知是否也忆起了他们在天衍宗的短暂时光,太子殿下出声提醒道,“看什麽呢,还不快跟上。”
沈流尘回神,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默默跟在凌寒烟的身後。
…………
听雨榭建在镜湖边,在这里能赏到日暮时分的落霞美景,尤其是昏黄的夕阳洒在孔桥上,届时湖面中会出现十八个金黄的日轮。
九洲豪杰齐聚一堂,明雾曦在此前的丹鼎大会中已经崭露头角,这颗天衍宗丹道的新星闪闪发光,在京都扬名立万。如今和药王谷的阿苏站在一起,两人并肩站在岸边,一人一句洽谈甚欢。
在看另一边,合欢宗的弟子和书院学子们打成一片,彼此聊着奇闻轶事,一时之间听雨榭中欢声笑语,如花美眷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亦如御苑盛开的百花。
宫侍将凌寒烟引到席间,他这位置极秒,能将席上一切尽收眼底,但又并不靠近主座,正合了他的心意,此番赴宴他不想太过引人瞩目。
但衆人很难不注意他,且不说他头顶的幂篱,就说他身後沈流尘的穿着,也足够惹人注意了。
沈流尘已经修成强大心脏,刚穿上这衣袍时他还有些扭捏,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更何况刚刚在紫璎轩的插曲实在令他烦闷,一时之间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凌寒烟这才觉出身边剑修的不太对劲,他抿着宫中的贡茶(gNuY),漫不经心地问,“怎麽不说话,又哑巴了?”
沈流尘的倔脾气上来了,抿着唇一言不发,分明是在使性子。
凌寒烟侧目瞥他一眼,将茶杯轻轻放在案桌上,“有情绪?闹什麽脾气呢。”
沈流尘还是不说话,也不再低着头,而是目光放空,盯着大厅角落里的花瓶发呆。
太子殿下耐着性子没有发火,“真是个倔驴,一个炉鼎还给主人摆起脸面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出口反倒点燃了沈流尘一直压抑的情绪。只见剑修猛得转头,一双眼睛湿漉漉得,瞳孔中夹杂着委屈和怒意,嘴唇像是一把利剑,开始咄咄逼人,“殿下刚刚真的想把我送出麽?阿陈尽心侍奉殿下,讨您欢心,是我哪里做的不好,竟惹您生厌了!像个物件一样随意将我打发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您一掌下去直接了结我性命,也好过这般下贱的活着。今日您尝,明天他嚼的,反正也是浑浑噩噩的活,若得不到殿下的心,还不如叫我死了罢。”
沈流尘一口气说出这些矫揉造作的话,半真半假,把自己都骗了去。他都搞不明白,刚刚紫璎轩那一遭,是否真的吃味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