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川。”
“嗯。”
蒸腾缭绕的白雾里,程斯宙的语速放得很慢:“我从没把它们对立起来,也没有想过把它们对立起来。我从小学画画,後来又读了历史,过去的我造就了今天的我,文物修复工作也非常适合我。修复过程中,我有使命感和责任感;修复完成後,我有成就感和获得感。而且如果不做文物修复的话,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做些什麽呢?”
“宙哥,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你不要把自己束缚在那条既定的路上。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再从事这个行业,可以去尝试些别的,或者干脆什麽都不做,也是可以的。你能不能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不要一直活得那麽累?”
程斯宙笑了笑,吻上他的额头:“要是再年轻十岁,我也赞同这句话。可是子川,我的爸妈和师父师娘就快全部退休了,他们在我的不经意间飞快老去,我可以在工作之外,尽可能地放松和休息,但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心。他们可以不够爱我丶不够在意我,但我爱他们,我对他们的爱是无条件的。”
闻子川轻轻地“嗯”了一声,在一起这麽久了,他什麽都明白。
若对比他自己,事情就简单得多。他与他妈妈之间没什麽特别的矛盾,唯一影响生活的问题,就是有没有钱。
所以尽管林寒贞反对他与程斯宙合租,可他就凭着房租便宜,每个月都能打三千块回去,林寒贞也就没再强烈地要求他,非让他搬走。
闻子川奋斗的动因比程斯宙更简单,他喜欢配音,并且能挣到钱,这就够了。
“宙哥,我会努力挣钱的,将来给我们的长辈的买房子丶买保险,如果他们的养老问题能够解决好,你是不是也能轻松一点?”
程斯宙皱着眉头笑,感觉这碗软饭他是吃定了:“还没过门呢,就当自己是程家媳妇儿啊?”
闻子川气鼓鼓的:“怎麽不说,你是我闻家媳妇儿呢?我挣钱养我老婆,天经地义!”
程斯宙打蛇随棍上,玩笑道:“万一,几位老的想要孩子呢?你生啊,还是我生啊?”
闻子川没再争辩,却像是木头一样的,僵在了他怀里。
“哎……别哭,别哭啊,对不起,我收回!”
话已说出,覆水难收,程斯宙并非不懂,他也後悔于一句无心的玩笑,把闻子川的情绪推向了渺茫的深渊。
可闻子川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麽,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是生不了孩子,或许他自始至终都在犹疑和拉扯,选择与程斯宙在一起,原本是想让他幸福,可自己无法与他结婚生子,是否又与本来的愿望背道而驰?
“我会对他们好的。”他回抱住程斯宙,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哪怕他们一直不认可我,我也会对他们好的。”
“正常相处就好了,”程斯宙轻拍着他的背,“如果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丶不能认可,非要找出一个人来消灭的话,那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不行!”闻子川眼圈红红的,吸气时带着水声,“谁也不能消灭你,我不同意!”
程斯宙叹了口气,因为性向与家人博弈的风险原本就是他的,如果他不能保护好子川,那也就不配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喜欢和信任。
“咻——啪!”
天边突然炸开了一道烟花,漫天华彩骤然扬起,抛出无数碎屑,又瞬间消逝在黢黑的夜空中。
“走,回露台!”
“啊?你说什麽?”
灯远已经禁鞭很多年了,不知哪个“法外狂徒”冒着被抓的危险,在海边放烟花。
因为离得比较近,烟花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两人就算面对面,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麽。
闻子川被程斯宙裹上睡衣,带回房间,卧室之外,有一方平整的露台,露台的视野很好,正对着月光下的夜色之海。
两人并肩趴在栏杆上,望着海面上空,形态各异的烟花相继绽放,连瞳孔都被映得雪亮如昼。
“好漂亮啊——!”闻子川屈起手掌,用力大喊。
“许个愿吧——!”程斯宙模仿着他的样子,逗他开心。
既然说话费劲,那就用做的!
闻子川抓过程斯宙的手,在掌心里写字,他写一个,程斯宙就念一个:“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吧。”
好,我们就这样一辈子。
程斯宙拭了拭眼角,把长久以来的煎熬丶挣扎与求而不得都裹进了这滴腥咸的泪水里,随着呼啸奔逃的夜风,抛洒到未知的去处。
房间里的电视正在直播市中心的跨年活动,在千万人挥手高喊的倒计时里,在漫天流光的璀璨瑰色里,他们深深地拥抱丶亲吻,为彼此的灵魂打亮一束光。
光芒之下,两个灵魂盘绕纠缠,直至无比契合地融入对方的寸缕。
“新年快乐,我的闻先生。”
“新年快乐,闻先生的程先生。”
河海辽阔,流年无声,惟愿此情此景,岁岁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