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舍不得这间套房吗?
还是有什麽东西落下了?
当严皓半俯下身子耐着性子询问时,升卿又摇摇头表示否认。
严皓低头查看轮椅上的升卿: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上身穿着一件雪青长袖防晒衣,腰部盖着一张米白色挡风被,长度到盖住整个脚踏板,同时也将尾巴藏得严严实实。
推着升卿进入电梯时,严皓发现电梯员换了一个不太熟悉的新面孔。
对方是个极热心肠的年轻人,电梯门刚开便主动想帮严皓推轮椅,电梯下行中更是两次试图和升卿搭话。
大抵没什麽恶意,但被他搭话的升卿却极为紧张,耷拉着脑袋,对电梯员的寒暄充耳不闻,第二次时更是主动伸手抓紧了严皓的衣摆。
严皓顺势覆上他的手背,手心一片冰凉,像是握着一块毫无温度的冷玉一般。
“不好意思,我朋友性格有点内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哦这样啊…抱歉抱歉…”
电梯抵达时,酒店的泊车员早早将车子从停车场开出,将两位的部分行李也都提前放进了後备箱。
严皓需要做的仅仅只是把“行动不便的少年”亲自抱进副驾驶,轮椅自会有酒店工作人员帮着收起放进後备箱。
在过去二十多天里,升卿被人类被抱来抱去习惯了,故而严皓刚一靠近,他便十分自觉地朝他张开双臂。
严皓抱起後掂了掂重量,虽然已经比第一次抱时沉了一点,但总体来说,还是太瘦了,抱起来轻飘飘的。
太瘦了,太瘦了。
“你该多吃点的。”
他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
而正在观察车辆内饰的升卿听到这话,微微歪了歪头,下意识朝严皓空空如也的手中看去。
什麽吃的?没有啊。
车辆啓动,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严皓忽的没由来想到上一次升卿在车後排的场景。
那时的蛇人少年一动不动,呼吸微弱,身上腐烂的伤口引得几只苍蝇不断盘旋。毫无疑问,这些能嗅到死亡气息的蝇虫正在等待升卿的死亡,然後好将其占据为繁衍生息的温床。
而现在,依旧是在同一辆车上,上面依旧坐着同一条小蛇,但此刻的升卿完全清醒着,面色红润,精神状态极好。
他好奇地打量车内饰品,忽然又被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灯吸引了目光。斑斓的夜灯在他白净如玉的脸上流动,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忽明忽暗。
这幅生机勃勃的样子引得严皓不由自主侧目望去,心里只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幸好,幸好…
“……”
新鲜而陌生的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呼呼地灌进来。
升卿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他想起过往跟着马戏团时,常常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几天,就要前往下一个小镇。他经常都待在闷热不透风的集装箱里,偶尔能通过些许缝隙中穿进来的风来获取一点点外界的零星信息。
例如此处是否下过雨,是否即将要下雨,例如半空中曾途径了哪些动物,再例如擦肩而过的车辆上装载这什麽货物等等一些人类无法觉察的信息。
升卿能从风中嗅闻到庞大而复杂的信息,收集并进行分析。此刻他耷拉着眼皮,却并不是为外面的气味,而是车内。
他清晰闻到了自己的气味,虽然很稀薄,但他依旧能捕捉到那股若有似无的气味是从後排传来,一种生命濒危的气味。
那是一种之前十分熟悉,日日夜浸泡其中,然而在不久之前却一点点退却,直至消失不见的…腐败味。
原来他那时身上是这样腐朽的气味啊?升卿从未那麽一刻,如此清楚地看到自己曾距离死亡的大门是多麽接近。
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一想到如果没有这个人类,他可能真的要死了,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人类真是好奇怪的生物,自己被人类所伤害,但又被人类所救,一时他都不知道把人类归为好的还是坏的…
黑车驰入一场幽深隧道,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升卿中止了漫游天外的思维。他本能的身体僵硬,然而下一刻,手背上骤然多了一份温热的重量。
那是一双人类的手掌,温热干燥的,比升卿的手要宽厚不少的手掌。
“会怕黑吗?”人的语调温柔至极,“没事的,等一会儿就出去了。”
蛇类敏锐的感知能力让升卿在那双手掌覆上来的瞬间捕捉到人类皮下血液的流动丶声音在空气中的震颤丶喉结滚动时细微的吞咽声丶就连人类手腕处传递过来的心跳,也在他的耳边清晰地跳动。
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是一颗健康的人类心脏。
夏日夜风呼呼地往窗内灌,车辆不知不觉地驰离那条昏暗的隧道,人类没有收回手,副驾驶的升卿同样没有出声。
炽热的体温像是一团小火苗,顺着掌心纹路,缓缓渗透进升卿毫无温度的冰冷皮肤。好暖和啊,小蛇人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天上没有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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