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塞缪尔躺到床上去时,手臂往贺松风的方向伸展过去,那蜷缩成一团的软乎乎小人,就像磁铁,下意识往更温暖的臂弯里钻去。
塞缪尔越看贺松风的睡颜越喜欢。
五官的大小丶位置甚至是眼角眼尾丶嘴角丶鼻翼的角度都过分的完美。
他不像是从哺乳动物胚胎里生出来的,更像是在价格昂贵的白玉里,被工匠悉心雕刻了十个月才放心摆出展览。
细腻,透亮,带着神像的恬静柔和。
塞缪尔无法克制自己拿手机拍照的冲动,于是他这样做了。
只是他忘了关掉默认打开的闪光灯,在深黑的夜晚里,一道极其刺眼的光闪过来,对着贺松风薄薄的眼皮,尖锐地刺了进去。
黑夜骤变一瞬的白日,而後又迅速陷入更加深刻的黑暗里。
贺松风是在极度惊恐的情绪里吓醒的,没有任何睡眼惺忪的过渡。
他陷入过分清醒,神志清醒的开始回顾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噩梦。
贺松风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嘴唇呆滞的张开,他想尖叫,却叫不出声音。
他的魂魄已经被吓得四散奔逃,只留下一具注满恐惧的空心皮囊。
“Angel……对不起,我忘了你害怕镜头和闪光灯。”
“对不起。”
塞缪尔用力把贺松风抱紧在怀中,他也跟着一起害怕,他害怕自己留不住贺松风。
他的声音缓慢不安的,从喉头流出来:
“所以你的过去到底遭遇了什麽事情,可以说给我听听吗?我想帮助你。”
“…………”
贺松风从噩梦里挣扎出来一点理智。
他冷眼看着塞缪尔,大约半分钟,留下一句厌恶的警告:“离我远一点。”
塞缪尔听话地放开贺松风,他和贺松风之间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他在床的这边,贺松风在床的那一边,两个人互在相对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没有恶意,Angel……”
塞缪尔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太漂亮了,我就想留下一些记忆。”
“手机给我。”
塞缪尔把手机递过去。
贺松风看到了照片里的自己,刚好定格在他最惊恐的时候,完美留下他苍白的面容,无神的眼瞳,还有失声尖叫的嘴唇。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一点也不好看,那个蜷缩在出租屋里任人摆布,被骗被玩的贺松风,极其的丑陋。
“肯定不止这一张,你只是留了看上去最干净的那一张给我检查。”
贺松风以最坏的想法揣测对方,声音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没有,我只拍了这一张!”塞缪尔对着上帝起誓。
贺松风还是那副不信任的模样,过分警惕地看着塞缪尔。
塞缪尔有些无奈,他只能不停地安慰:“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发生了什麽,只是现在的你这样的完美,为什麽不尝试让自己释怀?”
…………
贺松风一怔,鼻尖发酸发红。
他觉得塞缪尔说的不无道理,可很快那股强烈的痛把这个念头如巨浪,拍得不见踪影。
贺松风的声音尖锐地从嗓子里刺出来:“你凭什麽对我说教?你也配?!”
塞缪尔知道自己再继续待下去,对贺松风的敏感不会有任何帮助,贺松风的心思只有他自己能开解。
于是塞缪尔双手高举,从贺松风面前撤走,抱着枕头一边走一边说:“我不说话了,我现在去客厅睡觉,这里留给你。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就喊我名字,我随时待命。Yourmajesty。”
塞缪尔走後,贺松风的身体疲惫地颓下去。
他摔坐床沿边,两条腿悬着踩不到地,两只手向下垂落,拖着上半身全都无力地向下坠,脑袋也一并沉下去,像一个发灰缺棉的破玩偶。
充棉量不足的下场就是皮囊垮在支架上,跌跌撞撞往下倒。
贺松风不得不用两只手紧紧攥着床沿,手背的骨节高高隆起,手指头几乎要掐进床垫里面,像钉子一样尖锐。
可床垫是死物,再怎麽掐,受痛的也只会是贺松风。
他的身体终于在紧绷到极致後,轰然一下断裂,笨重的向前倒去。
幸好地上铺着地毯,贺松风没摔得太难看。
贺松风两只手重重地捂着脸,没有哭,只是用十根手指不停地摸索这张脸上的五官,每一根手指都在探寻皮肤与骨架的细微变化。
他在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他摸到了自己,可又觉得陌生。
他原来长这个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