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没在意,可妈妈特意问她知不知道这事,让她有了印象。她说听同学说起过,不知道具体是怎麽回事。妈妈没再说,去给她洗了葡萄和草莓,让她专心学习。她还想着傅文最喜欢吃葡萄和草莓……
温宁攥紧了手,轻声问:“傅文……”
王伟端起酒杯,说:“跪了。”仰头一饮而尽。
温宁喉间瞬间哽住,傅文的自尊心很强,那麽骄傲的一个人……
王伟放下酒杯,打开另一瓶啤酒。
“当时我师傅正好在那个城市,听说了这事。那几年,货车超载已经成了普遍现象,师傅正好调查了一番。师傅写了一篇报道,质问为何现在的货车都超载。报道里指出高速公路乱收费现象,名目一堆。不仅如此,只要是跟交通沾点边的部门都会找各种理由罚款,有业绩要求,比黑涩汇还他妈的黑。”
“货车要是不超载,一趟下来不要说赚钱了,还要赔钱。养货车的人都知道,车要是一直放着,不跑活,就是在赔钱。没办法,只能超载跑。司机不是都钻钱眼里了,他们不知道超载行车有危险吗?他们是在拿命养家糊口啊。傅文的爸妈就是这样。”
“这些,是在傅文成为我的师妹後,师傅跟我讲的。傅文之所以学新闻,就是因为师傅那篇为她爸妈说话的报道。那篇报道引起了社会和政府的关注,掀起了全国整改。有官员出面找了那家人,才消停了,没再去找傅文的麻烦。”
“师傅工作的报社和傅文念的大学在一个城市。傅文每个月都会去报社给师傅送些水果,师傅会带她去路边的小店吃个面。别看我跟师傅早,但师傅更喜欢傅文,喜欢她身上那股劲。等傅文毕业了,师傅帮她进了报社。唉……也是可怜她一个人。”
温宁低下头,调整情绪。
王伟也缓了缓,招呼温宁吃菜。
二人食不知味,都吃得发堵。
王伟放下筷子,喝起酒。
“温教授,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我今天就多说一些。”
温宁也放下了筷子。
“上次吃饭,跟你说了我和傅文辞职,来了这里的一个报社。来这之後,傅文要做法治板块,那是她一直想做的,跟了一个前辈。前辈是个风云人物,报道过一系列的冤案。每发出来一篇报道,当地的省高院就会回复丶复查,大多的冤案都得到了平反。”
“傅文怀揣着理想,跟着前辈到处调查采访,替冤者开口,让正义得到伸张。那是傅文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就算遇到阻碍,被威胁恐吓,都不曾退缩。她跟我说,她发的报道能得到回响,是她最大的荣耀。”
王伟喝了半杯酒,说:“傅文和前辈因为一个案子,调查到不能碰的人。前辈被打成下肢瘫痪,只有腰以上能动。知名记者被打到生活不能自理,事情是闹大了,但在一些人面前,法律就是个屁!”
“前辈放弃了,劝傅文不要再查下去。报社也不让她再查下去。但傅文一根筋,私下去查,一定要为前辈讨回公道……她被人给劫了。”
温宁心里一咯噔。
王伟点了支烟:“幸好当时前辈的事还没过去,社会的关注还在,劫她的人不想再把事情闹大,只是警告了她一顿。然後把她丢在了一个深山老林里,身上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还……扒了她的衣服,只留了内衣裤。”
温宁的呼吸略微急促。
“大晚上,还是在深山老林里。傅文一个人,就穿着……往山下走。要是遇到有歹心的人,她……我现在都不敢想。那些人是故意这样做。”
“万幸啊,她在山路上遇到了开车的一家三口,把她送到了最近的派出所。她给我打电话,我立即赶了过去。那三个男的没过多久就被抓了,说是为了劫财,就这麽结案了。”
王伟长叹一声。
“我不让她再查,她不听。为这事,我气得差点打了她。我只能天天盯着她,在报社盯着,下班了就去她住的楼下盯。只要她一出来,我就把她给拽回去。傅文那个时候就有点……不太对,看人的眼神……我就住她那了。她要是再去查,我就把她绑起来,绳子都买了。”
王伟笑了一下:“她竟然去医院弄了些安眠药,下到我吃的泡面里。我醒来後四处找人,急的呀……找不着,我就给前辈打了个电话。两天後,傅文总算出现了,去探望前辈。”
“前辈肯定是劝傅文不要再查了,但她没听。我就只能继续盯着她,只敢吃自己买的东西,直接对着水龙头喝水。厕所都不太敢去,开着门上厕所。”
温宁笑不出来。
王伟沉默许久,声音低沉的说:“前辈跳楼自杀了。留下遗书,说是不想因为瘫痪拖累家人。傅文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再出来,跟我说不查了,再也不查这个案子了,是她逼死了前辈……”
王伟打开第三瓶酒,说:“傅文开始在报社混日子。半年後,那个案子背後的人落马了,傅文看着新闻哭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她哭。”
王伟低下头,缓了好一会儿,把酒喝了。
“後来,傅文就变成现在这样,继续做调查记者,闲不下来,但她不再碰冤案。即便是这样,就像我上次说的,许多报道都不能做了。傅文知道报社也受不了她这样,就辞职了。”
“温教授,以後我不能再看着她了。王安还小,不担事。如果可以,请你照看一下傅文。”
王伟结过账,找了代驾。
温宁问了王伟,傅文的“不对劲”是什麽。王伟犹豫,还是没说,让她问傅文。
温宁在车里坐了许久,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