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散场已经是亥时。
亥时的中京,万籁初寂,暮色沉凝。坊间的灯火次第熄灭,百姓早已陷入沉睡,唯有宁王府里还漾着胭脂色的光晕。
宁王府的宴席已散,宾客陆陆续续的走了大半,剩下的便是喝醉了酒的人,由下人一个个送到马车上。
裴知行静坐在席间,垂着眼。他喝醉了不吵不闹,只是大脑宕机,看起来蒙蒙的。
谭祁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他喝醉了眼泪哗哗,一直扒拉着裴知行,把裴知行认成了谭桢,直唤他大哥。还拽着裴知行起身,说跟他一起回谭家。
“大哥,走,今晚你别留在这里,我们回家去,回家。”谭祁醉得站都站不稳,拉着裴知行就要走。
也就是裴知行现在脑袋是不清醒,要是在平时,早就不耐的将人推开了,他素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
眼看着谭祁拉着人就要走,一直沉默的奚九上前,不着痕迹的将裴知行拉了过来。
“现在天色已晚,马车在外面候着了。世子,我们回吧。”奚九道。
早在夜幕降临之时,宁王府内就点上了灯笼。烛影摇红,重重叠叠,落在奚九黝黑的眸底,漾开一层浅浅的暖意。
这让奚九的锐利被削减几分,多了些平和。
裴知行呆愣的看着奚九,有一瞬间觉得眼前人的眼眸剔透如琉璃,让他竟想抬手去触碰。
事实上,裴知行也确实这样做的。他用修长的指尖去描摹奚九的眉眼,下一瞬却被奚九捉住手。
“世子醉了,还是回吧。”奚九将裴知行的手拿下来,面不改色道。
奚九没有放开裴知行,而是虚虚的握着他的手腕。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担心醉酒之后的裴知行站不稳,所以没有松开。
但是奚九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而醉酒的裴知行更不知道。
谭祁因为裴知行被拉走,醉酒后情绪动荡,他大声质问道:“奚九,你为什么拉着我大哥,难道你也要抢走我大哥?”
奚九还没说话,一男子大步走了过来。谭桢早已换下大红婚袍,穿着常服显得人更加清俊。
谭祁还在哭喊道:“为什么人人都要抢走我的大哥,我只有一个大哥。”
宴厅里还有未走的宾客,以及开始收拾宴厅的下人,不少人都向谭祁看了过来,目光揶揄,这场景着实有些搞笑。
谭桢顿感丢脸,直接捂住弟弟的嘴。谭祁还想说话,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谭祁愤怒的转头,看见是自己的真大哥,挣扎的力度小了下去。
“抱歉,小弟喝醉了酒,徒惹诸位看了笑话。”谭桢温和的向各位宾客致歉。大家也只是摆摆手,一笑置之,说二位是兄弟情深。
谭桢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奚九和裴知行,歉意道:“招待不周,竟不知世子醉了,我这便吩咐下人送世子去马车上。”
裴知行似乎听懂了些,以为谭桢要把他和奚九分开,更加贴近奚九。奚九隔开要扶裴知行的下人,沉静道:“无需麻烦,世子虽有些酒意,但行走无碍。”
谭桢见状也不再强求,只道:“夜晦目昏,那便让下人为二位掌灯照路。”
奚九拱手道:“多谢大人。”
。。。。。。
宁王府门口的马车较之白日,少了许多,还剩零星几辆马车靠墙停着,静候主人出来。
一时间,大街显得寂寥空荡。
因为老侯爷早已离席,所以靖安侯府的马车已经不在这里。但这并非大事,宁王府准备了许多车马,只为了方便接送宾客。
“二位大人小心脚下。”宁王府的奴仆恭敬的将脚凳放好。
奚九半扶着裴知行上了马车,将人安置在软垫上以后,便准备出去。奚九要护着裴知行的安全,大多数都是坐在外面,与车夫一道。
裴知行醉眼朦胧,整个人向奚九靠了过来,明显坐不稳。
奚九扶着裴知行的肩,裴知行越发依赖她,侧脸蹭着奚九的手臂。奚九沉默半晌,没再松手,只对着外面的车夫道:“驾车吧。”
“是。”车夫道。
奚九坐在裴知行的身侧,她坐得端正,目视前方。裴知行则双眼微闭,头轻靠在奚九的肩上。
寂静的深夜,密闭的车厢,裴知行靠得那样近,他的呼吸就在奚九的耳边。
一起一伏。
一起一伏。
如柳叶轻轻拂过平静湖面,带起微小的波澜。
奚九沉默着,她的目光默然的落在车厢的一角,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良久,奚九突然扶了一下裴知行的头,动作很轻微,睡着的人没醒。
终于,温热的呼吸不再洒在奚九的耳侧。
湖面再次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