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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再次亮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声响似一声,逃亡的人,开始像一条流动的小溪,涓涓不停地往东边流去。
就这样周而复始了两天,终于看到了远处矗立高耸的城门轮廓,略近一点,便又能瞧见门上挂着“怀远城”三个大字。
李荷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的喧嚷,探着头,也望见了那几个字,她回过身,握着宋槿仪的手,“槿仪姐,到了!终于到了,到了怀远城,修整一晚,我们便回京城。”
宋槿仪虚虚地枕在她腿上,她没想到一日的路程,竟然足足走了三日。
那日走的匆忙,口粮只有陈明给的三块囊,到了最後,她不能克扣马夫的口粮,也不愿李荷饿着,只能自己节食,从口粮里省出来。
如今两天没进过油水,一天又未进食,这会子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子软了半截,只能躺在披风上,半阖着眼。
听见李荷的话,她缓缓睁开眼,和李荷对上,二人眼中都含着难以遮掩的笑意,起皮的嘴唇吐出几个音节,“总算——”
道犹未了,忽然翻卷的窗帘烧起一把冲天的火光,李荷掉过头,掀开窗帘,只见自金州那边的天是刺眼的橘红,大团片大片地向外晕染,想要将天青色的上空全部混了色。
衆人惊愕地停在原地,那绚丽又异常的颜色代表了什麽?没有人不明白,有些人当即软了腿脚,朝着来时的方向痛哭。
那个曾经的故乡,恐怕再难回去——
不等他们缓过来情绪,“关城门!快关城门!”城门上的士兵见如此之多的流民,怀远城难以容纳。
禀报了上官,得到关闭的城门的命令。
这一突然举措使得人群瞬间炸开,迈着腿,恨不得一步就跑到城中去。
不多时,城门仅馀半丈宽。
宋槿仪看着情况不好,不能再这样下去,许车夫猛地甩响马鞭,路人又惊又恐,遂让出条路来,马车像支离弦的箭般在最後一刻扎进即将关闭的高门中去。
宋槿仪攥紧车窗的木框,眼睁睁看着车旁的景象飞速倒退:一个扛着包袱的少年踉跄着扑进城门,紧随其後的老妪却被拥挤的人群绊倒,刚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城门,沉重的铁门便“哐当”一声落。
将衆人的哭喊和绝望一同隔在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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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後院,宋槿仪的心跳仍未平复。她扶着门框刚站稳,就听见大堂里传来激烈讨论声。
“听说了吗?金州……昨夜就破了!那些西面来的蛮子进城後见钱就抢,见人就杀,满城都在烧……现在追兵在怀远城外边的村落烧杀抢掠,这怀远城恐怕也太平不了太久!”
随後而来的李荷刚踏进门槛,就听见了这个消息,顿时脚步像灌了铅,重重地落在地上,没能挪动半步。
陈大哥还留在金州城,除了他,还有好多人也留在那,他们……真的都……死了吗?
李荷先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宋槿仪,望进她那平静却苍凉的眼神里,怔了片刻,缓缓垂下头,自打看见金州那边的异样,她就该猜到的。
只是陈大哥那麽好的人,金州城那麽多无辜的人,为何——为何要遭受这些!
她一想到此处,心就揪着痛,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两条手臂僵僵地垂在两边,她哀哀地望向宋槿仪。
为什麽会这样?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为什麽会死在本不属于他们的战争里?
宋槿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个问题,不禁她无法解答,甚至前世的她也无法明白。
宋槿仪一行人本想只在怀远城稍坐歇息,没想到这城门一闭,就再也打不开了——怀远城仅一夜就被西戎包围!
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虽说是西戎和乌孙联合侵犯大夏疆土,可西戎的首领却并未使部队停留在金州烧杀抢掠,而是一路东扩,紧逼怀远城。
如今那高高的城墙,外面的逃难的百姓进不来,城里想逃出去的百姓也逃不出去。
如今状况下,不过隔日,怀远城内的粮价就变了天。
店小二端着一碟小菜,两个馒头,两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进来时,语气里满是讨好的无奈:“娘子们,不是小的故意怠慢,如今粮价一日三涨,这还是掌柜特意留的……”
宋槿仪没多话,直接递过沉甸甸的银锭。
李荷看着这一幕,眼眸动了动,却没出声,这东西也好意思要钱?可眼下,若是不给钱,就是连这口饭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