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丶寿宴前夕
风从湖面吹过来的时候,小燕子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走得很慢,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像踩在棉花里。手里那根竹枝早就丢进了草丛,湿蚂蚱沉下去的那一刻,她没再回头。福尔泰的话还在耳边转,一句句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不能停,也不能倒下,戌时宫门见,这是她自己答应的事。
破庙的门虚掩着,她推了一下,木轴发出干涩的响声。屋里点着半截蜡烛,柳红正坐在草席上缝补一件旧衣,擡头看见她,针线顿了一下。
“你脸色怎麽这样?”
小燕子没答话,只把腰间的请柬掏出来放在桌上,又从袖子里摸出那枚干草蚂蚱。它已经被风吹干,蜷成一小团,颜色发暗,但还能看出形状。
柳红放下针线走过来,盯着那东西看了会儿,低声问:“谁给的?”
“不是谁给的。”小燕子摇头,“是他……留下的。”
柳红没追问,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解开後是一套淡粉色裙衫,绣着细密的梅花纹路,领口滚银边,底下配一条素白长裙。
“那位叫晴儿的姑娘派人送来的,说今晚你穿这个才不丢脸。”
小燕子皱眉:“我本来就不该去。我又不是什麽贵人,进宫凑什麽热闹?”
“那你之前在大学士府外闹那一出,是为了消遣?”柳红把衣服抖开,往她身上比了比,“人家贵人亲自邀你,你还躲?你不是一直嫌自己活得憋屈,想看看外面是什麽样吗?现在门开了,你反倒缩回去?”
小燕子抿着嘴不说话。
柳红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刚才回来的路上,你一定听到了不该听的事。可就算你过去是谁,现在你是小燕子。你要去的地方,是你自己选的,不是谁逼你的。”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小燕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上有常年练功留下的茧,右手食指那道疤还隐隐发红。她忽然想起福尔泰说的话:你右手食指有道划伤,编草时血混进草茎里。”
她猛地攥紧拳头。
“帮我换衣服。”
柳红点点头,替她解开发带。铜镜摆在角落的小木桌上,蒙着一层灰。柳红用袖子擦了擦,把她按在前面坐下。
“别躲着看。”
小燕子咬唇,还是擡起了头。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心慌。头发被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插上一支银钗,耳垂空着,脖子也显得太细。柳红一边梳一边说:“你跳起舞来像只雀儿,现在穿上这身,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不喜欢。”她伸手去扯领子,“太紧了,喘不上气。”
“就一会儿。”柳红按住她的手,“等你站上台,跳完那一段,你想怎麽跑都行。”
说完又从布包底层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她:“这也是晴儿让带来的,说是护身符,贴身戴着能避灾。”
小燕子接过,指尖触到玉石的一瞬,心头一跳。温润的质地,边缘雕着云纹,中间刻了个极小的“安”字。她翻过来看背面,一道浅浅的裂痕横贯其上,像是曾经摔过。
她忽然记起福尔泰袖中那块,也有这麽一道裂痕。
“他为什麽会有这样的玉?”她喃喃。
“谁?”柳红没听清。
“没什麽。”她迅速把玉佩塞进衣襟,藏在最里面。
换好衣裳後,她站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浑身不自在。
“我要是出了错,被人赶出来怎麽办?”
“那就跑。”柳红笑着拍她肩膀,“你最擅长这个。”
天色渐暗,远处传来更鼓声。戌时快到了。
她抓起披风往肩上一搭,转身往外走。柳红追到门口喊了一句:“记得,你是你自己请来的!不是谁赏的脸!”
小燕子没回头,只把手举了举,示意听见了。
宫墙在望时,风突然大了起来。守卫比白天更多,列队站在角门外,火把映着铠甲泛着冷光。她站在巷口迟疑了几息,脚底像生了根。
去了,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