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丶情断桃林
夜风穿过桃林,吹得枝头零星的花瓣簌簌颤动。小燕子的脚步没有停,鞋底沾着湿泥,踩在枯叶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她肩头还残留着方才那阵风的凉意,像是从破庙一路跟到了这里。她擡手抹过眼角,指尖微湿,却不再去看。
她走到林深处一块青石前,终于停下。袖中那根柳枝一直攥着,嫩芽已被体温焐得发软。她低头看着它,忽然双手一错,清脆一声折断。半截飞入草丛,另一半她握得更紧,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她没回头。
福尔泰翻身下马,大步冲来,靴子踏碎落叶与断枝。他脸色苍白,眼底通红,像是整夜未眠。“小燕子!”他喊得嘶哑,“你听我解释,婚约不是我答应的!是凌将军以全家性命相逼”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自林间闪出。四名黑衣人持刀横立,刀刃直指福尔泰咽喉。其中一人冷声道:“少主,莫要越界。”
福尔泰怒目而视:“滚开!这是我的事!”
“也是将军的事。”那人纹丝不动,“您若再上前一步,明日朝堂之上,福大学士便将以通敌罪论斩。”
小燕子依旧背对着他们,手指缓缓抚过掌心那半截柳枝。她从怀中取出玉佩,温润的玉石在晨光下泛着微光。这曾是,是他亲手交给她的那一半信物。
她轻轻一弹,玉佩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泥地上,溅起一点尘土。
“你说过,此物为证,一生不负。”她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如今我不信了。”
福尔泰猛地挣动,却被两名死士架住双臂。“小燕子,我没有选择!若我不应婚,父亲立刻入狱,连奴仆都要牵连流放!我是为了保全所有人——包括你!”
“所以你就让我等着?”她终于转身,目光如冰,“等你娶了她,再偷偷来看我一眼?等你在夜里想起我,叹一口气?等你觉得愧疚了,赏我一间偏院丶几件旧衣?”
他嘴唇颤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护你周全。”
“那你护住了吗?”她冷笑,“从醉仙楼到破庙,我被人围困丶被羞辱丶被威胁,你在哪里?你说要护我,可你连出现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要靠别人拦着才能说话。”
福尔泰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你以为我不想冲破这一切?可我不能拿全家性命赌一个‘如果’!我若反抗,不只是我死,是整个福家陪葬!”
“那你早该告诉我。”她声音低下去,“哪怕一句真话也好。可你什麽都没说。你任由传言四起,任由我病中呓语念着你的名字,任由柳青告诉我你在护城河边与她泛舟谈笑。你明明可以澄清,却一声不吭。”
“我不能辩解!”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旦我表现出半分抗拒,凌家立刻动手!我只能装作顺从,暗中筹谋脱身之计!”
“那现在呢?”她盯着他,“你所谓的筹谋,就是让她三日後正式进门?犊交寿让她穿上嫁衣,坐进你的新房?你还打算瞒到什麽时候?等她生下孩子,再告诉我‘对不起,当初是不得已’?”
福尔泰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小燕子弯腰,从泥中拾起那枚玉佩。她凝视片刻,然後用力摔向身旁一棵桃树。玉石撞上树干,发出沉闷一响,又跌落地面,沾满泥土。
“这玉,原本刻的是‘心有所属’。”她缓缓道,“你说,那‘泰’字,是你名字,也是你心。可现在,你的心已经给了别人的位置。”
“我没有!”他嘶声打断,“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可你的行动选择了她。”她平静地说,“你要保家,我懂。你要活命,我也懂。但你不必一边做这些事,一边让我觉得还有希望。你不该让我以为,只要我等,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牵我的手。”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桃枝摇晃,几片花瓣飘落,粘在她的发梢和肩头。她擡手拂去,动作轻缓。
“从今往後,我不再等你。”她说,“也不再信你。”
福尔泰猛然发力,撞开一名死士,扑向她:“小燕子,别走!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退婚,会带你离开京城”
另一名死士迅速出拳击中他後颈,他踉跄跪地,又被牢牢制住。他挣扎着擡头,眼中有泪光闪动:“求你……别这样断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小燕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狼狈跪倒的模样,心头一阵钝痛。但她没有上前,也没有再开口。
她只是转身,一步步走向林外。
身後传来他的呼喊,夹杂着怒骂与哀求,还有死士压低的喝令声。她走得不快,却坚定。脚下的路渐渐由松软转为坚实,桃林稀疏起来,晨雾也淡了。
就在她即将走出林缘时,忽听得身後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死士低沉的通报:“少主晕过去了,送回府。”
她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最後一排桃树,踏上通往城中的小径。天边已泛出鱼肚白,远处传来早市的叫卖声,一只野猫从路边窜出,惊起几只麻雀。
她伸手探入袖中,摸到那半截柳枝。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後松开手指。
柳枝落地,被风吹动,滚入草丛深处。
她擡起脚,迈步向前。
前方街角有个挑担的老农正支起摊子,锅里热气腾腾。她走过时,一滴露水从屋檐滑落,砸在她的额角,顺着眉骨滑下,像一滴迟来的泪。
她用手背擦去,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