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芝再一次尝试跨上单车,犹如少年时的模样,被留在树旁的手机仍旧响个不停,却再也等不到本该接听电话的人。
****
山就在路尽头的不远处。
幸芝却永远无法抵达。
她死在高速疾驰的渣土车车轮下,肉身粉碎,只有一只完好的手在一片血红中微微扬起。
像抓住了风。
幸芝想,这下完蛋,谁也无法见证她的叛逆和反抗。
她尝试反抗的一切,在车轮碾过瞬间毫无意义。
她甚至有些埋怨横冲直撞的渣土车司机。
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
在衆人惊慌和嚎叫声中,幸芝蹲在地面尝试一点点捡起自己的肉身,指尖从血污中穿过,什麽也没有留下。她抱起自己的头颅,在衆人尖叫声中一点点飘向那只擡起的右手。
头颅滚在手边。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丝表情。
没有惊恐,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一丝丝留恋。
活人的眼睛将从这张脸上一无所获。
渣土车司机双腿发软,他脚下浸满污血,猩红的血丝顺着裤管爬上他的双膝,最後紧紧蜷在他胸口处。
司机捶胸顿足哭喊道:“是她!是她自己撞过来的!你们看见了的,是她自己往我车上撞的!”
路人对渣土车积怨已久,谁也不肯信其言语,更有甚至掩着口鼻骂道:“你自己撞死了人还怨人家,你也不怕人家半夜去找你呢。”
“你要不开快车,能把人卷成这样!”
“你们这些人,出事是迟早的。”
眼见那只滚落一旁的头颅忽然飘起,直至落在手旁,围观的瞬间作鸟兽散,只有那司机呆怔原地,呢喃道:“你知道的,不是我故意撞的你。”
幸芝觉得没意思,转身想往路旁走去。
她今日原本是要爬山的。
山就在跟前,她不得不去。
她穿过围观人群,越过路牙,脚步却悬在半空无法落下。直到她尝试良久,终于接受现实。
她被困在这里,活着的痕迹里,再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幸芝站在原地,看着交警拷走渣土车司机,蓝色的围挡遮住车身,法医戴着白色手套一块块捡起地上碎肉,她的头颅和右手被装进裹尸袋,那辆挤压变形的自行车被架上三轮车……
血水被冲刷,流进下水道。
渣土车离开,地上留下细长的血印,血印一直延伸直到路的尽头。
事故现场很快恢复原样,除了知晓经过的路人口中,谁也不曾想到,他们脚下踏过的这片水泥地刚刚带走一条生命。
幸芝在原地徘徊。
传闻中的鬼差和黑白无常均未出现。
天渐渐黑了。她尝试坐上每辆经过这路段的车辆,总是在血印消失前退回原地。
後来,干脆躺在地上,见证每一辆从她身上碾过车辆里的悲欢离合。
人种的多样性在短短几秒钟达到巅峰。
她不知躺了多久,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一盏灯笼悬在她的头顶。
她瞧见了阿元。
尽管从未谋面,但她仍旧能一眼认出,穿着靛蓝色短褂,黑色宽脚长裤,梳着背头一丝不茍的妇人。
是她的外婆,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