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颗星
他的眼中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几条血丝,恍然想起白日里徐涧云手上的那条手链,似与他母亲的那条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她今早反常地出来得这麽晚,他可不相信她说的会是实话。
他手指攥成拳,脸色阴翳,大步跑下楼。
徐涧云此刻还在客厅安稳地坐着。
老爷子见凤池白身上还是那件淋湿的衣服,刚要开口,却猛地见凤池白沉着张脸来到徐涧云面前。昔日的表面情分装都不装了,他用力抓住徐涧云的手腕,狠厉的表情让徐涧云吓了一跳,大叫着:“你干什麽!”
就连老爷子也呵斥了一声,但凤池白像是听不见,一意孤行地将她袖口往下拉了一段,一条银质手链顷刻出现在他眼前。
与白若彤的那条一模一样。
扣着她的手还没松开,他咬牙冷漠地质问道:“你这条手链是哪里来的?你早上去翻我房间了?”
被戳中事,徐涧云表情一下变得慌乱,但又不敢承认,一边挣着手,尖着嗓音大喊大叫道:“你在说什麽啊,什麽翻你房间,这手链我买的不行啊!”
“这是我母亲的手链!”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内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就连徐涧云也被那一声吼愣了神,一下子忘记了挣扎,脑海中迅速回想着白天的事。
因为上回去他公司没翻出什麽实质性的证据,再加上在她的视角里,凤池白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于是她便大着胆子把主意打到了他的房间。
但平日里老宅人多眼杂的,唯有今早大半的佣人都要跟着去扫墓,再加上凤池白和林唐下来得早,她这才得了空偷溜进他房间里去搜找一番。
只不过临近出发时间,许是老爷子迟迟不见她人,便让人上来喊她一下,空荡的环境下,楼梯间的脚步声十分明显。
害怕被人发现,她慌乱地将东西复原。但那条手链很早就被她拿出来丢在桌上,情况紧急下,像她这种在凤家奢侈惯了的,平日里各种珠宝首饰往身上戴,还以为那手链是她无意带过来的,连忙往手上戴,匆忙退出他房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手链并不属于她。
但在这个时候,她没有胆量承认,在反应过来後,也不依不饶地说道:“这就是我的手链。”
见凤池白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凤韫荆赶忙分开两人,将徐涧云挡在身後。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本质还是会偏袒她,于是同凤池白反驳道:“就一条手链,到处都在卖,你凭什麽就认定是你母亲的。”
凭什麽?
凤池白冷笑着扯了扯嘴角,眼神冷漠得犹如在看一堆垃圾,他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一点情感:“徐阿姨,戴着一个已故之人的遗物,你心里安心吗?今日是清明,不怕她晚上过来找你吗?”
徐涧云瞬间吓得大惊失色,像是脑海中浮现出了不好的画面,她迫不及待地将手链摘了塞进凤韫荆手里,想远离这个不吉利的东西。
但只这一个举动,在场的人就算再瞎,也能分清事情的原委了。
只要与自己无关,凤泗如向来是不吝啬地帮场面变得更混乱起来,她扬笑道:“要我说,小姑是不是该给三弟道个歉啊。哦对了,今天三弟去探望白姑姑,四弟怎麽没跟着过去啊。”
凤韫荆看了眼瑟缩在自己身後的徐涧云,也清楚知道凤泗如在指什麽事,他胸口堵着气,咬牙倔强地说道:“我凭什麽要过去。”
凤刑哼笑了声,自己这段时间被老爷子制约得一肚子火,有了个出气的地方,恨不能全撒在他身上:“这你也好意思问,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了吗!”
从小到大,所有人全都在拿这件事压着他。可分明那时候的他,甚至都记不得这事。情绪忍受到了极点,凤韫荆涨红着脸扬声道:“所以呢,她的死跟我有什麽关系,我让她来救我了吗!你们凭什麽把这一切的後果全部定性在我身上!”
下一刻,一个结结实实的拳头落在他脸上,猝不及防地冲击力让他不稳地後退了一步。
凤池白胸膛在颤抖,他的情绪已然在失控边缘,指着他大喊道:“既然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你就没资格说这话!”
他咬着牙,甚至还有往前的趋势。
但下一秒,身前被一个人适时拦住。
林唐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臂力量还没消退,顾不上所有的体面,他几乎是卯足了劲儿要再打出第二拳。所以她只能挡在他面前,尽可能让他清醒过来,拧着眉轻声说着:“凤池白,你冷静点。”
凤池白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垂眸迎上她视线的瞬间,一滴泪砸在了她的脸上。
她难得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落寞与不甘,但毕竟老爷子在场,放任他失控下去会出现什麽结果,她不能保证,只能轻轻地提醒道:“别冲动。”
那股即将挣出她掌心的力道渐渐缓了下来,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後那人。刚刚那一拳的力道并不小,他脸上挂了彩,此刻正被徐涧云搀扶着,视线却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眼眶含泪,眸中情绪复杂。
林唐慢慢收回视线,温声同老爷子说道:“爷爷,我先带他回房间。”
家里闹翻了天,老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沉着气,同林唐点了点头。
将凤池白带到沙发上坐下後,她站在他身前,俯身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流出一滴,她就耐心地擦一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哭,不免有几分慌乱。
蓦然,覆在他脸上的手被握住,凤池白擡眸凝视着她,他眼眶泛红,看上去有些可怜,嗓音低哑地说道:“林唐,抱我,好吗?”
林唐犹豫着要照做,只是在即将触碰到他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先她一步抱住了她的後背。他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呼吸声明显。
林唐心一颤,指尖揉进了他的发缝,低声说道:“凤池白,我不太会安慰人,但如果你有什麽想宣泄的,我可以勉强当个漂流瓶。”
今晚说出的话,只会停留在今晚。所有的一切,明日就会飘向未知的远方,不留下一点痕迹。
她能感觉到自己衣服有一处变得湿热,背上的力道在收紧,似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半晌,他声音沉厚,缓缓开口:“林唐,你知道吗,在我七岁那年,我母亲精神开始变得不正常。”
因为忍受不了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对她若即若离,长时间的冷暴力让她痛苦不堪,几乎处于崩溃边缘,于是选择开始遗忘这个世界,但好在她的记忆里还有她儿子的痕迹。
“在我八岁那年,有一天她来接我放学,隔了条马路,彼时有一个小孩年岁尚小,他踩着红灯想穿过斑马线,但是前方有一辆疾驰的车子驶来,为了保护那个小孩,她就这麽…倒在了我面前。”
从此长眠不醒。
从方才楼下发生的一切,林唐不难猜到那个小孩是凤韫荆。但在真切听他说出这一切时,她心里还是紧紧揪了一下。
其实到现在,凤池白都算不上理解白若彤当时为什麽要那麽做。但或许,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