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希望是眼花了。中间路怀勋醒过一次,似乎是因为西装束缚着,始终睡不舒坦,起来把外套脱了。正要继续解衬衫的扣子,他的手忽然迟疑了一下,又缓缓放下。路怀安没揭穿他,只是趁这个机会让他把药喝了。他喝完药头还是闷闷地疼,精神也不大好,重新躺回去准备接着睡,想起哥哥还在担心着,撑着身体想说自己没事,可嗓子哑的半个字也没说出来。“你睡吧,不舒服随时叫我。”路怀安把杯子收起来,说,“睡衣给你放床头了,我出去做点工作。”路怀勋看着他关门出去,这才换好睡衣重新躺下。临合眼前,看见窗帘中间的细缝里阳光正好,应该是个大晴天。路怀安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再进来时路怀勋已经睡熟了。外面是正午时分,屋里却昏暗得像深夜。路怀勋服了药发汗更快,他迷迷糊糊的,无意识就要拉被子,被路怀安一把拦住。从被子角那里看,汗已经浸湿了睡衣。路怀安怕他身上汗气太重又要着凉,准备再给他换一套睡衣。刚试着扯了扯,发现他的手正压在腹部,能看得出来用了很大的力气,只要稍微想挪动他的手,人立马就要挣扎。意思是这里也有伤。路怀安觉得自己心里发堵,有满腹的话要问。想问伤。有胸口的、胳膊的、腹部的,还有他看不见的地方,包括这莫名其妙的高烧。想问钱。他倒不在意钱的数目,他只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么多年没动过那张卡的弟弟突然刷走这么多钱。还想问这次回来会待多久,未来怎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在军营里。然而大多数问题,他问不出口,弟弟也不可能说实话。……路怀勋再醒时已经到了傍晚,烧退了,可身上高烧带来的酸疼感还在。整个左臂像灌了醋一样,比单纯的疼还要难受。哥哥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见他醒了,把腿上的电脑放在一边,“醒了?有没有胃口吃东西?”他病得久了,也早就知道了自己左手的情况,可过去几个月以来,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强烈的情绪。哥哥那一个平和的目光看过来,把他身上有关雪鹰有关队长的全部担子都卸走了。路怀勋不止是雪鹰的队长,对路怀安来说,就只是弟弟而已。-路怀安招呼阿姨给他下一碗清淡的面,自己借口要把邮件发完先一步出去。路怀勋换好干净的睡衣,洗漱完,也跟着出去。餐桌上摆着一碗蔬菜鸡蛋的手擀面。路怀勋一天没吃东西,退烧以后胃口恢复了一些,很自觉地拿起筷子吃面。“爸、妈,还有嫂子、遥遥,都挺好吧?”路怀勋夹了块鸡蛋送到嘴里?“嗯,都好。”路怀安回答。“要是这面也是你亲手下的,可以直接拿去拍电影了,温情巨作。”路怀勋用牛奶润了润嗓子,想调节气氛。路怀安没说话,还在猜弟弟的伤势。他这样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连按住碗的动作都不做,怎么也不会是轻伤。路怀勋看他这个表情,主动解释说,“前阵子出去有个任务,昨天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倒时差。”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舒服也是因为时差,都是小事。”路怀安沉默半晌,问,“我看新闻上报道了塔那干维和的事,你是不是也在。”路怀勋拿筷子的手一顿,挑出一根面条,一圈一圈地往筷子上缠,没有回答。“维和部队后来执行了新任务,有关两个被绑架的中国孩子。”路怀安继续说,“新闻上说得很详细,但没有提你们的名字。后来我收到了账单,看到交易地,就猜想你是不是也在塔那干。”从回国以后就再没有人跟路怀勋提过塔那干,每个人都默契地想把那段记忆从他这里抹掉。这几个月仿佛从时光机里偷来的,很多次他早上醒来,都觉得塔那干的故事不过就是昨天。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连新闻通稿都已经公开。不过也是,肖洪东的葬礼、授勋仪式,这么多繁琐的手续流程都走完了。只有他一个人被时间忘在外面。路怀勋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缓了缓,才说,“爸妈那边……”“我没说,都瞒着呢。”筷子把面条夹断了,夹成一个小堆,却不想往嘴里送。沉默了半晌,他模棱两可地答,“那里面有没有我,都是好事。”相当于是承认了。这个问题在路怀安心里问了无数遍,他甚至把全网能找到的新闻镜头都翻遍了,从没见过弟弟的哪怕一个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