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中间站着的是路怀勋,手里提着他最常用的大狙,旁边邵言拿的是也是狙,路怀勋胳膊搭着他的肩膀,仿佛在说什么乐事。他们两个,像当初路怀勋跟他提过的双狙组。因为部队的特殊性,他们从来没有过正经的集体照,甚至从理论上讲,这样的画像都不合规矩。邵言还在等他说话。他努力压下喉间的酸涩,笑了笑,拍拍邵言的后背示意他站起来,然后伸出左手握住邵言的手,肌肉慢慢收紧,在使劲握他的手。“就到这程度。”路怀勋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事,“开始疼了。”他又想起什么,说,“我早上还吃过药。”邵言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下,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起来。口袋里那张通知单像在烫人,路怀勋蹲下来揽住他,“其实不影响生活,只是做狙击手的要求高。”邵言摇摇头,知道这句话可信度几乎没有。要是真不影响生活,他不会在家也要吃止疼药。“这个我收下了。”路怀勋晃晃画像,笑道,“回头我要提醒孟旭,看来冬训的强度不够,你还有心思画这个。”路怀勋要站起来,邵言突然伸手拉住他,“队长,只要还有希望,你就不会放弃的。”他说的是陈述句,没给路怀勋再否认的机会。路怀勋把他拉起来,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起来静一静,一会儿下楼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离午饭还有段时间,路怀勋拿毛巾包了些冰块给邵言,让他敷眼。邵言抱着毛巾,看见路怀勋坐在他对面在看窗外,浑身上下罩着一种安静的气质,好像从这次回来以后就这样。像劫后重生的淡然,又像无能为力之感,可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极致难过。“我考雪鹰那年生过一场病,”邵言忽然轻声开口。路怀勋转过头来,轻轻笑了一下。“那时候光住院就住了三个月。医生都说建议放弃军校……”邵言继续说,“可我现在不仅读完了军校,还进了国内最厉害的特种部队。”“我发现你只要说就是考雪鹰,有没有点新颖的故事。”路怀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那二十四年来的个人历史,选训之前我都看过。”邵言思考了一会儿,还真想出个别的故事,“我有个小学同学,学画画的,红绿色盲……”路怀勋扭回头,喃喃道,“后来呢?”在邵言来之前,路怀勋是真觉得自己可以从曾经的波澜壮阔里走出来,回到平静祥和的人世间。他曾经风云血海这些多年,也算对得起初入雪鹰的誓言,走与不走不过就是两种活法。这段时间他就在自我劝说。即使日日梦里都是跑道战场,即使他偶尔条件反射会做出一两个战术动作,他都告诉自己时间会抚平这一切。可原来但凡再添一点有关雪鹰的拉扯,生活琐碎堆积起来的遮掩都轰然倒塌。他太想回去了。比责任比誓言浸得更深,是热爱和信仰。不敢说想归队这样的话,是怕到最后也无能为力,身后这些兄弟们跟着难过。还不如早说了想离开,还能假装是他主动选择的,是好事。然而对让旁人强颜欢笑并不难,真正难的是从心里骗过自己。“后来他上了天津美院,再后来,从事最热爱的设计行业。”邵言还在讲他那个朋友的故事。路怀勋在窗边站直,嗯了一声,“真好。”“那你……”邵言还想问,被路怀勋打断了,“时间也不早了,下去吃饭吧。”他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些事别跟我爸妈提。”邵言点点头,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到楼下,才看见路怀安回来了,家里难得人丁兴旺。“你不是要明天回来?”路怀勋看见哥哥在往他身后看,介绍道,“这我战友,邵言。”邵言点头朝路怀安笑笑,早知道队长有个哥哥,队里也常常猜他的形象性格。没想到他本人虽然长得跟队长有几分相似,却罩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跟路怀勋天差地别。他见路怀安对自己兴趣不大,也没再多说什么。路继和在中间落座,开了瓶酒,是很深的褐色酒液,摇晃在高脚杯里折射日光。路怀勋接过一杯,自然地送到邵言手边,说,“你们别以貌取人,小邵是我们基地的酒神。”邵言不好意思地笑笑。路怀安抬眸看了弟弟一眼,“没少让人家挡酒吧?”路继和夹了叶青菜,也看路怀勋,“说起这个就丢人,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一杯倒的儿子。”姜虹为了陪小儿子自己也没喝酒,端起果汁道,“小邵酒量好也要少喝,他要真让你挡酒你就直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