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久跟随珍敏他们一道回了村子。南久等在屋门?口,珍敏和张江一道进?了屋。不一会儿,张江将钥匙拿出来递给?南久,同南久说:“你等下珍敏。”
他刚回屋,珍敏便?拿了两个热乎的包子出来,塞进?南久手里:“芹婶说你没吃晚饭,我本来跑去山头是想喊你来我这吃口,没想到忙到这会儿,你先垫吧垫吧。”
南久将包子拿在手中,扫了眼屋内张江的身影,眼神落回珍敏脸上。
珍敏察觉到南久的视线,同她讲:“我跟张江结婚了。”
屋内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南久了然,没再停留,催促她:“刚才谢谢你们,你快回吧。”
珍敏回头瞧了眼,又?转过头担忧道:“宋哥是不是出事了?”
面?对珍敏,南久没有隐瞒:“目前联系不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再考虑一下,不早了,你抓紧睡会儿。”
同珍敏告别后,南久将包子揣进?兜里,独自走向茶园。
茶园伏在寂静的黑暗中,一座木屋孤零零地立在茶垄尽头。南久走到木屋前,插入钥匙,拧开木屋的门?锁。
灯亮起的一瞬,她恍惚被拽回了二十岁。这间小屋,曾绽放着她最滚烫的青春,她将自己彻底交付给?那个强大而可靠的男人,如行舟闯入雾海,不问彼岸。多年后重回旧地,那股悸动依然汹涌,几乎将她吞没。
她走入屋内,扫视着四周的一切。木屋里的陈设有了些变化,曾经那张拥挤的小床换成了一张更为宽大而结实的木床。屋内增添了不少?家具和摆设,比起从前,多了些生活气息。
小屋的门?敞着,南久坐在屋门?前望着漆黑的夜,思绪纷乱,大脑却一刻没有停歇下来,仍然在疯狂运转。
抢采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诸多的不确定因素,一次抉择会关系到整个茶山、茶厂上上下下百号茶农和工人的生计。这不是仅仅与时间赛跑,而是一场高风险的赌博和心理战。其中的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因素都有可能造成满盘皆输的局面?。
要与天气博弈;要绝对高强度地调配资源;要算好每一笔经济账;要考虑市场风险。
这一样样、一桩桩都是无比艰难的抉择。一旦决定等待,就要承担颗粒无收的风险。而一旦决定抢采,则要立刻联系工人、准备设备、安排各项工作的调度。如此折腾下来,最终有可能还是要承担损失。
这是一场关乎生存的战役,与南久熟悉的战场不同,她从未经历过如此艰难的抉择,不是人定胜天,是人和天需要共同配合。这样的难度,绝非人力所能完全掌控的。更为紧迫的是,没有时间给?她权衡利弊,天亮之?后,必须拿出决断。
排山倒海的压力像座巨峰压在南久的肩膀上。不敢想象,这样的压力,宋霆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她从没一刻如此渴望听见宋霆的声音,哪怕报句平安,哪怕告诉她该怎么做。
她拿出手机,再次拨打宋霆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那个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针,刺入她的心肺。她没有放下手机,任由声音在耳边重复,直到语音自动切断。
手机屏幕熄灭,滑至她的掌心。她又?迅按亮,点开网页,搜索近几天所有关于庭庄附近的新闻。除了再就业推广活动和即将投入建设的高铁线路,并没有什?么大的新闻。如果?明天再没有消息,只能选择报警。
担忧和焦虑勒得她几乎窒息。茶树蜷缩成团团黑影,静默地包围着木屋,黎明前的黑暗铺天盖地压来。这是宋霆奋斗多年打下的江山,他不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山势崩塌。焚心般的忧虑和沉重的责任来回搅动着她的心绪,闷得胸口疼。
胃部因紧张而痉挛,南久想起珍敏给?她的包子。她从口袋里将包子拿出来,包子早已梆硬。
天幕低垂,没有星光,没有月华,只有一片闷钝的的黑暗。南久的身影陷入这片黑暗之?中,将包子塞进?嘴里。硬掉的面?屑黏在舌头上,喉咙口,吞咽变得艰难,拉得食道微微痛。她埋着头,一口接着一口,固执地啃着冰冷的硬疙瘩。她尝不出任何味道,只知道吞下去,胃会好受些。
理智上,她应该在天亮来临之?前睡一会儿,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然而躺在床上,大脑却一刻都无法停歇。她就这样让自己强行闭眼了半个小时,又?再次坐起身,套上外衣走出木屋。
茶园还在梦里,露水凝在叶尖。南久走入茶垄之?间,蹲下身抚摸叶片,试图从这一棵棵茶树,一片片叶尖中寻找答案。一阵风而过,茶树簌簌地抖动,叶尖的露珠流到了她的指尖,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和茶叶的微涩。她收起所有焦虑,心一点点沉下来,想象着如果?是宋霆,如果?他在这里,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南久捧起茶树下深褐色的土壤,放在鼻尖细嗅。泥土微凉,带着这片茶山特?有的气息。她收拢掌心,虔诚地握住茶山的生命之?基,就像牢牢握紧宋霆的手。
忽然之?间,一股无声的力量从泥土中迸出来,从她的掌心流窜至脉络。
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在第一缕阳光落向大地之?时,她重新燃起了斗志。
。。。。。。
南久回到木屋后,洗了把脸。坐回木屋的桌子前,打开桌上的台灯,翻出那个本子,找到刚才记录的数据,进?行成本和收益分析。计算两种方?案的投入成本和预期收入,建立风险模型,评估执行可行性。最终,再核算出最坏的结果?需要承担的具体?损失。
七点不到,南久敲响了老八叔家的屋门?。老八叔心里头装着事,睡不安稳,起了个大早。芹婶来开门?的时候,老八正坐在屋里喝稀饭,伸头问:“你们昨晚几点结束的?”
“夜里。”南久一带而过,说道,“能不能联系刘厂长,麻烦他上午过来一趟,我们把事情?敲定一下。”
老八叔放下碗:“我现在就打电话。”
这天早上,乾井村的村民?都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早。按照往常来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宋老板不可能不出面?。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村民?之?间肆意蔓延。
茶山昨日闹得满山风雨。据说晚上宋老板的爱人就赶了过来,连夜跟姜经理和张江他们开了一晚上的会。上头决策不明,茶农跟着干着急,导致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刘厂长八点左右赶来山头,向治阳代表村长出席了这次会议。大家一开始围在办公室外面?的空地上,人差不多到齐后,陆续走进?里间的会议室。
南久刚要跟随众人一同进?屋,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扫了眼,接通南老爷子的电话。
“爷爷。”南久边说边大步离开人群,绕到屋子侧面?。
“宋霆刚才联系我了。”
南久的声音当?即绷紧起来:“他在哪?出什?么事了?”
“出车祸了。”
南久呼吸骤停:“严重吗?”
“具体?不清楚,他用?别人手机报的平安,只说暂时回不来,让我别担心。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听筒里陷入漫长的死寂。焦灼、担忧汇聚成千斤重担砸在南久的胸口,她握着手机,手腕微微颤。停顿几秒,她深吸一口气,把这波涛汹涌的情?绪死死压在胸腔。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稳了下来,汇聚成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我在这守着,能解决,别担心。”
“那就好,他要是打来,我再告诉你。”
南久呼吸急起伏,就在南老爷子即将挂断电话时,她突然叫道:“爷爷,”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来回打着鼓,“我记得八岁那年我回去,有次你跟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吵架,就为了一筐晒在门?口的茶,他非说是他的,你为什?么最后宁可分他一半,也不争了?”
电话那头沉安静了一瞬,随后传来南老爷子的声音:“你倒记得清楚,那人脸上不是麻子,是胎记。他不是来讲道理的,是来要口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