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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第1页)

目光

周三晚自习的铃声带着点郑重的意味,在喧闹的教室里慢慢沉淀。窗外的月光被云层滤成淡淡的银辉,透过纱窗在课桌上织出细碎的网,把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照得像蒙了层薄纱。曲桴生把物理竞赛的资料往桌角推了推,腾出的空间恰好能放下宁晚枫的天蓝色错题本,活页夹上的小熊贴纸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在无声地催促。

“先从复合函数求导开始。”曲桴生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刻意调试过的平稳。她抽出支黑色水笔,笔杆在指间轻轻转了半圈,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像在给即将开始的讲解定个调子。“上次小测你错了五道,有三道是链式法则用错了,尤其是三角函数和指数函数结合的题型。”

宁晚枫连忙点头,把笔握得指节发白,却在目光触及曲桴生的手时,像被磁石吸住般定住了。那双手实在好看,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却不突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白。灯光顺着指缝流淌,在手背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连血管的轮廓都显得格外清晰,像幅精心勾勒的素描。

“比如这道题,”曲桴生的指尖点在例题上,“y=e^sinx,求导时要先对外层的指数函数求导,再乘内层sinx的导数。”笔尖在纸上滑动时,手腕转动的弧度柔和又精准,仿佛每道公式都早就在她心里排好了队,只等笔尖召唤便乖乖现身。她写的等号笔直得像用尺子量过,连指数的小角标都工整得不像话,像是在进行某种严谨的仪式。

宁晚枫嗯嗯啊啊地应着,目光却像生了根似的,黏在那双握着笔的手上。她下意识地擡起自己的手对比——指腹因为常年握笔磨出了薄茧,冬天生冻疮留下的淡红痕迹还没褪净,手指也比曲桴生的短些,怎麽看都像个粗笨的小爪子。再看曲桴生的手,连握笔的姿势都透着股利落的美感,拇指轻轻抵着笔杆,食指自然弯曲,仿佛天生就该握着笔书写公式。

“这里的关键是‘由外及内,逐层求导’。”曲桴生的笔顿在“sinx”後面,银边眼镜後的目光擡起来,恰好撞进宁晚枫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里。那目光里还带着点没藏好的痴迷,像个偷糖的小孩被当场抓包,瞬间涨红了脸。

“听懂了吗?”曲桴生的声音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疑惑,指尖在纸上轻轻敲了敲,“刚才说的链式法则,再重复一遍。”

宁晚枫猛地回神,喉咙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磕磕巴巴地重复:“就是。。。就是先对外层求导,再乘内层的导数。。。对吗?”她的指尖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其实刚才的讲解压根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曲桴生转动笔尖时,手腕内侧那道细腻的弧线。

曲桴生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却没追问,只是翻开新的一页:“再看隐函数求导,x?+y?=1这个方程,两边对x求导时,y?要当成复合函数处理,所以导数是2y·y’,这个y’不能漏。”她的笔尖在“y’”上重重顿了下,墨色比别处深些,“上次小测你三道题都漏了这个符号,扣了十二分。”

宁晚枫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了过去。灯光下,曲桴生的手指在纸上灵活地跳跃,写“y’”时,食指会轻轻向上挑,像在给这个符号加了个隐形的尾巴。她突然想起雨天里,这双手把伞柄往自己这边偏的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想起图书馆里,这双手帮自己捡笔记本时,指尖不经意划过手背的触感,像羽毛轻轻拂过;想起讲题时,这双手在纸上画出的箭头,总能精准地戳中她最混乱的地方。

“你的手好适合写公式啊。”

这句话像挣脱了束缚的小鸟,突然从喉咙里飞出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撞出清晰的回音。宁晚枫自己都愣住了,黑框眼镜後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在问自己“怎麽就说出来了”。周围几个同学闻声擡头,目光在她们之间打了个转,带着点探究的笑意,又很快低下头去。

曲桴生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团,像颗突兀的黑痣。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起来,笔杆在指间打滑,差点就要掉落在地,幸好拇指及时收紧,才稳住了这小小的慌乱。银边眼镜後的瞳孔微微收缩,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颗石子,荡开圈明显的涟漪。

“比我的好看多了。”宁晚枫索性破罐子破摔,语气里带着点豁出去的直白,她举起自己的手在曲桴生面前晃了晃,“你看我的手,又短又粗,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连等号都画不直。哪像你的,写公式跟打印的似的,连符号都透着股好看的劲儿。”

曲桴生的耳根“腾”地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连带着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像细碎的针轻轻扎在皮肤上,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发紧。她慌忙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比平时尖细了些,带着点藏不住的慌乱:“认真听。”

语速明显比刚才快了半拍,像是在刻意赶进度,又像是在掩饰什麽。她低下头,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演算着,连字迹都比刚才潦草了些,等号歪歪扭扭的,显然没了之前的从容。“隐函数求导时,遇到含y的项一定要记得乘y’,比如这道题里的y?,导数就是3y?·y’,千万不能直接写成3y?。。。”

宁晚枫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心里像揣了颗跳跳糖,甜丝丝地炸开。原来永远清冷淡定的曲桴生,也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强忍着笑意,假装认真听讲,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往那双手上瞟——看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紧的指节,看她写字时无名指轻轻抵在纸上的小动作,看她翻页时指尖划过纸张的轻颤。

“这里错了。”曲桴生的笔突然停在宁晚枫的草稿纸上,指尖点着个明显的错误符号,“arx的导数是1(1+x?),你写成-sec?x了,这是aotx的导数,记混了。”她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却始终没敢擡头,目光牢牢锁在纸面上,像是在和那些公式较劲。

宁晚枫“哦”了一声,乖乖地把错误划掉,心里却像灌满了蜜糖。她发现曲桴生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指尖敲击桌面,节奏和她的呼吸一致;发现她讲解复杂问题时,左手会轻轻按住纸页,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发现她被夸之後,写字的力道会加重些,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再做这道题试试。”曲桴生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抄着道稍复杂的复合函数题:y=ln(sin2x)。“步骤写清楚,尤其是内层函数的导数。”她的指尖在纸边停了停,刻意避开了宁晚枫的练习册,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无形的界线。

宁晚枫握着笔的手有些发颤,不是因为题目太难,而是因为旁边那道略显僵硬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可脑海里总盘旋着刚才那句话——“你的手好适合写公式啊”。原来直白的赞美有这麽大的魔力,能让一向从容的曲桴生乱了阵脚。

笔尖在纸上慢慢移动,公式渐渐成形。她写得格外慢,刻意模仿着曲桴生的字迹,却发现自己的字里总带着点跳脱的活泼,和那种严谨工整的风格截然不同。“写完了。”她把草稿纸推过去,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在等待老师打分的小学生。

曲桴生的目光快速扫过草稿纸,指尖在“2cot2x”这个结果上点了点:“对了。”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却还是没擡头,只是翻开新的一页,“再练两道,巩固一下链式法则。”

宁晚枫看着她依旧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一个小时的补课变得格外短暂。她低头做题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原来清冷的月亮也会有缺口,坚硬的冰层也会有裂痕,而这些小小的破绽,让曲桴生看起来真实又可爱,像颗裹着糖衣的硬糖,需要慢慢剥开才能尝到甜味。

下课铃响的瞬间,曲桴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合上了练习册,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什麽。“下周讲物理题。”她的声音匆匆忙忙的,抓起物理竞赛资料就往书包里塞,指尖因为慌乱而碰倒了笔袋,铅笔丶橡皮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帮你捡!”宁晚枫连忙蹲下身,指尖在地板上和曲桴生的手撞在一起,像两只受惊的小兽同时缩回。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又像触电般迅速移开,脸颊都烫得能煎鸡蛋。

“谢。。。谢谢。”曲桴生的声音细若蚊蚋,抓起书包就快步走出了教室,灰色的围巾在身後轻轻晃动,像条慌乱的尾巴。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个仓皇逃离的剪影。

宁晚枫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低头捡起最後一支铅笔,发现笔杆上还留着淡淡的温度。她的指尖在笔杆上轻轻摩挲,想起刚才曲桴生慌乱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旁边收拾东西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把教室照得像铺了层薄霜。宁晚枫收拾书包时,发现曲桴生的座位上落了张草稿纸,上面是她写的函数求导公式,末尾那个小小的墨点像颗害羞的痣。她小心翼翼地把草稿纸折成小方块,放进错题本的夹层里,和那张画着流泪小恐龙的纸页放在一起,像收藏起一个温暖的秘密。

走出图书馆时,桂花香混着晚风扑面而来。宁晚枫摸了摸口袋里的错题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草稿纸的轮廓。她突然觉得,复合函数求导的法则或许需要慢慢记,但有些心动的瞬间,却像最简洁的公式,一眼就能看懂——就像此刻心里满溢的甜,不需要复杂的演算,就能清晰地确认: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她握笔的样子,都觉得是道最动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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