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兮无端被排喧,这阵仍黑着脸,沈雁宾亲切地挤挤眼睛:“但你确实很迷人的,当然,肯定不是狐狸精那种。”
狄一兮噗地笑出声,但很快掩饰地板起面孔:“油嘴滑舌,我看那黑皮该吼的是你!”
时近黄昏,灼人的气温又开始急剧下降,士兵各自来到避风处轮换休息,也有的抓紧时间吃喝些东西。狄一兮掰了半块麻饼又撕了一条肉干,递给萧敬暄:“师兄吃点,晌午那会儿大夥没空。”
他接着又打趣:“虽然算不上色香味俱全,倒也荤素俱满,换个地儿哪还有这麽好的吃食?”
萧敬暄笑了笑,接过只啃了两口,脸上浑无食欲的样子。狄一兮只当他口中干渴,问了句:“太干硬了吗?”
萧敬暄静一静,淡淡道:“大概……”
恰逢取水的士兵折回,狄一兮召唤一人来给自己接上半皮囊。他正准备递给师兄,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总不住地飘向某个角落。
狄一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是何清曜一脸阴阴阳阳地坐到附近,彻底明白萧敬暄怎会这番表现。他思索片刻,断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白衣男子跟前,脸上现出了一片忿怒:“你,赶紧换个地方待着!”
何清曜斜他一眼,笑得居然算和气:“为什麽?”
“因为你居心叵测。”
何清曜面对他的冷眼,双手一摊,表情坦荡:“你非要时刻挤到我们两个中间,凡事百般阻挠,我能不能说一句:你也一向居心叵测啊?”
碍着是在大庭广衆之下,明教弟子已经称得上收敛毒舌,连声音都压得比正常腔调低下三四分。只不过狄一兮与他如此对峙,仍旧太打眼,又不免引来一衆围观的目光。
狄一兮自觉身正不惧影子斜,更不怕外人误会什麽,始终固执地盯着表情轻松的何清曜。眼里仿佛都快探出两只手,简直恨不能直接将这碍眼的家夥一把提起,扔得远远的。
气氛越来越僵,狄一兮的拳头已经蠢蠢欲动,何清曜也渐渐寒起了脸色。远处忽一句悠悠飘过的话语,却令双方暂息斗争之心。
萧敬暄平静地望着二人:“大敌当前,军中不许殴斗。”
狄一兮低头思考半晌,最终得出结论,很快往回走去。至于何清曜,他则扭转面孔,若无其事地朝夕阳那边看去。
师兄弟坐好後默默用食,再过半日,狄一兮终没能忍住困惑:“你真的……不赶他走?”
“何清曜左眼的伤……大约与他来寻我的过程有些关系。”
何萧二人出身悬殊,人生虽曾交汇,现处的阵线已天差地别,可相互间仍保持了奇特的理解与默契。即使何清曜分毫不提寻人的经历,萧敬暄还是猜到期间必定发生了不少意外,以为自己应当对之负责。
三人继续不尴不尬地对坐,直至沈雁宾夹着一团疾风冲了过来:“盘羊坡营寨传消息来了!”
萧敬暄微露诧色,注意力转回正事上,狄一兮也同时凝目,连背对着旁人的何清曜都不由竖起两只耳朵。沈雁宾後面跟着的信使匆匆上前,他无暇寒暄,很快讲述黑戈壁上的新变。
这是联军大营传来的战报,赤狼右营疑似突发内乱,导致战线混乱,原本控制的区域大片丢失。他们似乎有意转向东居延海以外的地区寻求通道,避免遭遇被包围全歼的下场,如晦营主力正在对其追击。
目前由于东居延海的其馀撤退线路已经被封锁,最便捷的纳怜道则早被唐军控制,狼牙军只馀下一个选择,即尽快与西居延海的赤狼左营会师突围。这便是说,很可能松骨丘守军之後遭遇的敌人不止从豹文山迂回的赤狼左营。
萧敬暄听罢这条不利的消息,并没有过于激动的表现,他已经消耗不起残馀的体力了。何清曜终归回头,扫视一圈鸦雀无声的人群,冷冷问:“愣着干嘛,还不快点退守盘羊坡吗?”
“不能退。”
须臾接话的竟是沈雁宾,他快语道:“上回盘羊坡塌方後地势大变,许多防卫策略未能完全调整,与松骨丘相比,反而更难守住。”
何清曜当然对这回答不服气:“可现在这地方才区区两百人,你倒跟我说说怎麽抵挡住两千丶甚至三千的大军?全都拿头去撞吗?你们的脑袋也没法派上那个用场吧!退回去好歹凑出四五百,足够搏一搏。”
沈雁宾瞥对方一眼,应答得不急不躁:“你都说了两三千,那即使是四五百,又能抵的了什麽事?所以留退都是一样的结果。”
狄一兮思忖至今,亦发了话:“我们镇守在松骨丘,本不求赢,而是尽力阻挡狼牙军的行进,他们显见也懂这缘故。既然今早已撞上,恐怕要不了几个时辰又会交手,与其撤退路上因慌乱被追逐歼灭,还不如借地势再竭力拼一场。”
萧敬暄聆听三人的言词越久,念想反而清晰,作为主持大局者,他有义务表达意见。
“守笃说的不错,与其被逐,不如坚拒,容或尚留一线生机。况且依照使者所言,大营虽为狼牙军变动影响,援军进发遇阻,却还是在往阴风峡赶来……”
萧敬暄终于凝看了何清曜,缓缓道:“许是赌命,但我愿意。”
何清曜面色变了变,到底没说话,最後深深叹息一声,偏过脸去不再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