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在馀韵中的起伏已越来越缓,理智逐渐回归。萧敬暄双目直视帐顶,整理着满腔的情绪,竟说不清是气恼或是满足。
休息够了的何清曜坐起身,扭头瞧向留下一圈鲜红牙印的右肩。那里靠近脖颈,好巧不巧,居然还是当年二人敌对冲突那阵,自己欲行不轨时被萧敬暄反抗咬伤的同一个位置。不过比起那次差点给撕下皮肉丶至今疤痕隐见的状况,这回对方倒明显留了力,最多下口那阵稍微痛点。
“唉哟,你可着实怜惜我呢!”
萧敬暄猝然转过目光,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他似的,何清曜反倒俯过去,指尖点点他的额头:“现在开不开心呀?”
“开心……我……开心……”
萧敬暄一字一顿,简直是咬牙切齿:“开心得要死!”
整个过程分明不算最激烈,却最叫他担惊受怕,结束之後也最感身心俱疲。
何清曜毫无脸红的迹象,甚至耳闻那比平常沙哑细软的嗓音,反倒笑得更加舒爽。
“倒也对,毕竟我让你这样舒服,肯定是□□咯。”
比黑夜更黑的是什麽?
也许是面前的吉兰娜的眼睛,虽然它们本是蓝色的。
天月似一线细瘦,何清曜瞥瞥它又瞥瞥吉兰娜:“月光是不够亮,可你不怕这里就堵住我给人发现?”
他们说话的房顶离萧敬暄的住处不算太远,附近几处火光摇曳,不时映出一道人影。吉兰娜望着那些影子,慢条斯理地解释:“这得怪你和你的漂亮拼头兴致过于好了,害我在外头等候太久,我再绕别处找你又耽误时间。”
白衣男子无所谓地低笑:“反正你有的是空闲,会一直守在附近,我们感到安全,兴致自然非常不错。”
吉兰娜不置可否:“听说你又在花钱买粮,我可知道陇右河西一带素来缺这些。往年生意不错,粮价还算公道,倒也罢了。如今高价买入,你好似也收入不比先前,小心入不敷出啊。”
何清曜眉尖跳一下,但神态只是寻常的困惑:“难道担心我倾家荡産,往後遗嘱里不给你留份了?”
吉兰娜摇摇头:“你一贯不讲什麽道义,更吝啬在上面花钱,如今为帮萧敬暄倒很舍得。不过现在是这样,以後还舍不舍得,很不好说。”
何清曜脸上腾起一丝煞气,但一闪即隐,吉兰娜微笑看着他,乍然问:“你还不赶紧逃命吗?”
何清曜不动声色:“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命令我跟踪石失芬,没想到发现更大的秘密,既然安门物没被杀死,他可不是好惹的。你没能一击致命,他却重新拥有靠山,就要防范这老头的反扑。要知道阿咄育已经死了,飞沙关你可难再回去。”
白衣男子的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也相当平静:“你说过没有亲眼见到人,如何确定是他?”
“那山缝房舍周围的护卫里不少盖庭伦残军的人,而且背地里聊天提到里面的大人一直躲屋里不出去,猜测是不是受了什麽重伤没法动弹。我想来想去,除了他也没可能是别人了。”
何清曜冷眼:“所以全是你的推测而已,说不定是胡思乱想。”
吉兰娜沉默一阵,最後叹气,竟无意回应讥刺:“我只能留意到这些,当时的状况没法进一步探查,你如果不相信……我是尾随狄一兮过去的,他能提供旁证。”
何清曜面容倏忽间又几度极快的变化,最终转色一笑:“哪怕没死,那刀下去,这家夥活下来也就是一个没法说话的废人。”
“但他依然是人证。”
随手弹弹刀柄後,明教弟子一边眉毛挑起,居然有几分自在:“人证是可以歪曲的,世间不少法子,我恰好学到点皮毛。”
闻言,吉兰娜不由深深看他一回,好一晌才沙哑发笑:“这倒是,你的手段往往能清理很多证据,而这张嘴也确实常把白的说成黑的。当初在飞沙关栽赃暗算那些可怜的替死鬼们,你就干过不少类似的勾当,这样恐怕安门物能开口都没法子再指证你。但你可小心物证啊,不出声的死物说不准更可怕呢。”
碧色眼瞳微微一凝,飞快转往吉兰娜,虽有诧异并无惊愕,仿若猜到对方可能出口之语。
“你和萧敬暄跟安门物曾存在过利益交换,并且涉及狼牙军。虽说你们本意不过利用他来同时对付狼牙军和浩气盟,做得算干净利落,然而中间过程错综复杂又难辨真假,恐怕……有什麽把柄落在对头手里。一旦安门物豁了出去,硬把你们两个一起拉下水冤枉成狼牙内应,可怎麽收场?毕竟你们目前与唐军合作,到时候千万别反成仇敌,自己先厮杀起来乱了阵脚。”
完全不排除这一可能,何清曜心想,并且出现的机率不小。
明教女刺客微微一笑:“你如果现在抽身,倒是来得及。”
何清曜听出弦外之音,当即冷笑着问:“你是好心劝我保命,还是想我把萧敬暄干脆踢到一边凉快去?”
女子的语声轻飘,语意却极重:“我对任何一边选择都没有兴趣,只是说实话,毕竟你如果死了,可会牵连到我的。当然,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大概知道轻重,遇上麻烦也有应对手段。”
半晌後,何清曜拂了拂腰间,似乎在整理黄金香囊几缕纠缠的流苏,使其保持平顺。而结束那细微的动作,他已恢复平素那种嬉笑的脸色。
“到时候再说吧,倒是另一桩困惑,我想找你讨教。”
“什麽事?”
“狄一兮险些被撞破行迹时,你出于什麽目的帮他的?”
吉兰娜瞥他一眼,神情并没多少意外:“那小子干事莽撞,要是失手了,怕会引来塔克族卫兵和狼牙军,搞不好我都得陪葬。”
“哦,好像很合理。”
吉兰娜从何清曜的口气与用词间发现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她再注视对方一阵,口吻有了微妙的暧昧:“我好像记得……这家夥以前跟你的姘头关系不清不楚,大概……算是情敌吧?我看他并不算蠢,别将来坏事,要尽快杀了他吗?”
“情敌?”
沉默好一会儿後,何清曜不屑地笑了:“就那丑鬼东西……凭他也配!先不用管他。”
说罢,白衣男子忽然抿嘴笑着转望吉兰娜,眉眼中略含谑意的喜悦竟是真实的。
“吉兰娜,不得不说,我竟然喜欢上你用来称呼萧敬暄那词儿——你的拼头。现在越听下去,越觉得如闻天籁,就仿佛在念‘天生一对’似的,往後记得再读抑扬顿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