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暄回到恶人驻地後一直在掐算时日,等待黑水城传来的书信。不过他将信拿到手里後,心情似乎未随之好转,甚至看来仿佛还更糟糕了些。
何清曜像是根本不懂察言观色一般,坐他的对面笑嘻嘻地指指点点:“你脸面上的伤疤都快消了,那药的效力果然不差。”
萧敬暄脸上不着表情:“那是,这伤若迟迟不愈,岂不又给了你在我脸上添一对□□的机会?”
“你这人真不识好赖,这哪能叫□□,分明是玉蟾。懂吧,住月宫的神物,怎麽的也称得上瑞兽。嫦娥老跟它呆一块儿,才得以美貌如花丶青春不老,我那是帮你祈福,不然你能好这麽快?”
“哦,倒是我误会了。正好,改天我给你脸上也描一对儿玉蟾祈福。”
“被人打破俏脸蛋又不是我,多此一举。对了,先别管□□,眼下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萧敬暄瞧着白衣男子嘴角的浅笑,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预感是过去丰富经验的不自觉体现,而按他的经验来说,此刻的何清曜大概想找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当然是好消息。”
光彩熠熠的碧眼里流露出一丝快活的气息:“咱们现在暂时间没别的进项,可算是坐吃山空。我一贯心善,生怕你平日里花钱习惯了大手大脚,败家下去变成叫花子受苦。不如这样吧,往後每月给我一回账本,我帮忙留心进出明细,把关花销。”
萧敬暄紧盯他半晌,吐出两字:“不用。”
何清曜满脸遗憾之情,活似对方错过了一场泼天富贵:“干嘛不用?又不是另请外人当账房,多便宜啊。”
“因为我从不记账。”
何清曜没打算放弃,仍逗他开口:“不碍事,我教你。”
“不想学。”
何清曜故意不识趣地继续:“是搁这儿跟我打擂台呢,我不信你调兵遣将都乱划人头,这是怕自己老底给查透啦?”
萧敬暄知道他想绕到什麽上去,斜掠一眼:“按世上的说法,那些好像该是我的私房钱,跟你没关系。”
何清曜陡地一拍巴掌,声响脆亮:“终于肯来上一句实话,当然是有关系,凭咱俩的交情,你的钱当然也算我的钱呐!我这人别的毛病还罢了,但有两件事可一向计较得很,一件是钱,另一件是你。要是运气不好,两桩偏凑一块儿了……”
绿色眸子里闪出一丝暗暗嘲笑的神色:“你的耳朵,恐怕就遭老罪喽!”
话题终究被引到这里,萧敬暄保持平静,这次干脆地回答:“我拢共才借了狄一兮三十来金币,还不至于吧?”
那边咋舌不已:“怎麽就不至于?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钱都够打十来件过得去的兵器,再不然也能买几匹中等的突厥马。我忙前忙後丶东拼西凑解你的燃眉之急,你也少给大爷来个火上浇油。单图自己爽快到处乱洒钱,以为你还是我全都财神爷下凡吗?”
萧敬暄打量着他尽自叨叨不已,修眉微微竖起:“这副悭吝的模样……往後相处,你岂不是打算时时刻刻都叫我日子难过?”
何清曜坦坦荡荡跟他目光相对,言语变得愈加飘然地不着边际:“你的吃穿用度大可放心,别处的穷亲戚偶尔占些小便宜,我也能不予计较。但那个厚脸皮的小杂毛另当别论,莫说妄想着连吃带拿,大爷连一颗饭渣子都不肯漏给他。我历来心眼比针尖还小,你识相就留点神,不要被我逮住现行。”
萧敬暄嘴角轻挽,仿似若无其事,何清曜不满哼道:“下回撞见你的好师弟,催他快还钱。哪天把我惹急了,爷敢踢门要债,绝不给你和那只丑狐狸精留脸!”
萧敬暄却不觉恼,见他这情态甚至颇感有趣,轻轻笑着应了:“知道了,哪天你找狄一兮讨债,记得叫我一道去瞧个热闹。”
何清曜凝目望他,忽然感到眼前这一笑,恍然似春风一掬,仿佛连自己心底那点刚蓬生起的怒气也吹得分散。
初识那阵,在所有人的面前,萧敬暄总是表现得淡漠且庄肃,举手投足间弥散着慑人的冷劲。一切情绪的变化均被禁锢在一副僵冷的面具底下,从未展示出半分真实的自我,
但唯有他能了解到一成不变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所有秘密与真相,也因为对方于他始终如此,亦令为其付出的一切具有意义。
收敛笑意之後,萧敬暄的目光仍甚是明亮,如夜星一脉清光,但已少了几分先前的温煦:“坏消息又是什麽?”
何清曜望向他的脸,安静一阵,平缓地言道:“之前套了曹阿了话的那对狗男女,死前曾招供把联军运送物资的消息卖给一个自称‘千里鹰’的混混,应该就是他勾结了黑沙堡给咱们找事。”
“你零星告诉过我一些。”
“嗯,‘千里鹰’的本名叫彭飞,虽在甘凉一带混了些年,始终籍籍无名,交际也不算广。”
“但他既然身处江湖,往来不可能不留痕迹。”
“是,彭飞的根底查起来虽麻烦,也不是没法子找,而且我发现另一桩更有意思的事。”
“怎说?”
“甘凉那里的彭飞,跟在黑戈壁待着的这位,不大像同一个人。”
萧敬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这是为何?”
“因为真正的彭飞在半年前就死于一场私斗”,何清曜屈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板:“黑戈壁来的是冒牌货。”
萧敬暄沉默一阵:“这类人仅有些无用名头,即便身死也很少引起注意,被顶替都没几个能辨别真僞。”
江湖历来如此,好似朋友遍天下,实际皆是有利则聚丶无利则散的泛泛之交。某种意义上,各门各派的侠客英豪们的交情,比恩客倡女的关系还要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