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元衍这般毫不避讳的偏爱,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浪。
那最初的惊叹赞扬,在嫉妒和不解的发酵下,慢慢变了味道。
“大师兄真是被他迷了心窍,走哪儿都带着那个哑巴。”
“一个扫地下人,凭什麽得到大师兄如此青睐?怕是用了什麽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我看他的琴技也就那样,定是大师兄心善,故意擡举他,把好的谱子给了他,不然他一个哑巴,懂什麽作曲?”
“就是,若非大师兄引荐,他连外门的门槛都摸不到,能进内门,全靠大师兄提携!”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阴沟里的蚊蝇,不敢在元衍面前嗡鸣,却总在元衍被长老叫走,或是暂时离开的间隙,精准地钻入阿玉的耳朵。
起初,是他练琴时,隐约飘来的窃窃私语。後来看渐渐的演变为鄙夷目光和刻意提高的议论。再後来,连分配补给的弟子都会“不小心”少给他一份,或是在他经过时,故意将水洒在他看的琴谱上。
元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一向视元衍为所推崇的人,是与他最亲密的师兄,他本以为会与师兄一起成为闻名天下的琴阁双雅,结果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原本属于他的关心全给了阿玉。
是以只要元衍不在,他便会对阿玉极尽嘲讽之事。
这日阿玉正拾了院中的落花,打算擦拭干净上面的泥土放在房中。他原想打扫院子,但元衍会自己做,不许他拿扫帚,怕伤到手。
起初二人还因此事起了争执,现在的阿玉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然而他拾完花正准备进屋,擡眼便见着元明领着几个弟子直奔自己而来。
元明道:“哟,又一个人了?离了大师兄,你是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阿玉脚下未停继续往里走,如以往一般没有理会他。
“啧啧啧,还拾花呢,这拿扫帚的手,现在来碰花,後面又碰琴,可别玷污了这圣洁之物。”另一人笑道,“大师兄怕是让你来做杂役的吧。”
阿玉眉心微蹙,手上一顿,终于有了反应,他忽然回头看向元明:你就这样带着他们来侮辱元衍?
你分明知晓元衍不会看轻他人。
元明猛地一愣,嘲讽的话到嘴边生生卡了回去,他想骂阿玉让他别在那假惺惺的,更别想教自己什麽,但又觉得他说得实在在理,一时没有应声,也没有阻止带来的人。
那些人看不懂阿玉的意思,又道:“别以为大师兄护着你,你就真是个人物了。在内门,靠的终究是真本事,而不是攀附谁……”
话音戛然而止,随即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小院,阿玉握着扫帚将那几个人一一打了出去,而後又看向元明。
元明头一次见他反抗,被吓得後退一步:“你要做什麽?告诉你别乱来啊。”
他本以为阿玉也要打自己,不想眼前的人只是紧抿着唇,指向院门:出去。
元明还要说什麽,却在对上阿玉目光的那一瞬间熄了火。
那目光怎麽说呢?像深秋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却映照着整片天空的蓝。它不锐利,不炙热,只是静静地存在着,仿佛早已洞悉了所有的喧嚣,选择了一种更深厚的力量。
眸色深沉,却清亮如洗,不会慌乱地游移,也不会刻意地躲避,没有因恐惧而瞪大,也没有因愤怒而收紧。那平静里,甚至可能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温柔。
元明看着这样的目光忽然想到,这人面对他们的为难当真在意吗?他们甚至从未见过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也从未在欺负他这件事上得到快感。
他们以为阿玉会像其他人一般,抱着“内门弟子”这个身份不放,相反的,元明见过许多次这个人望着外面的天地时向往的神情。
元明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来,阿玉当真有他们认为的那般不堪吗?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灰头土脸地离了小院。
外面的人还在等他,没了阿玉,又变得嚣张起来:“诶你说他那些曲子是不是抄的别人的。”
“那我哪知道,这事儿得问元明,他与那哑巴住在一个院子里。”说着那人用手肘捅了捅元明道,“你说他抄没抄?”
元明还在愣神中,压根没听清那人说些什麽,只随便应了两声便只身离去。
在他离去後,身後爆发了一道兴奋的尖叫。
“你听到没有!元明应了!那个哑巴的曲子就是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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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